蘭陵遙（五）
平安與如意來到景升客店，發現一群黑衣人圍在房門外，
「先生，您在裡面嗎？可汗讓我們來接您。」
那名總管對著房門說。
房門一開，
「眾位，你們的可汗是哪一個？與在下是舊識嗎？」
語音方落，人已到了院子裡，
身法之快，讓那為首的黑衣人又是一凜。
趁著月光，這位公子的臉終於清晰可見。
「咦！」平安與如意對望一眼，
「是他！」
「對！是他。」
「先生客氣了，都藍可汗與您當然是舊識。」
「原來是都藍可汗，在下與都藍可汗並無深交，
不知可汗找在下何事？」
「小的們只是奉命行事，無可奉告。
請先生隨同前往，見了可汗自然就知道了。」
「在下若不去呢？」
「那就休怪小的們得罪了。」
總管吆喝一聲，
黑衣人一擁而上，把那白衣公子圍在中間。
如意見那公子身陷險境，
眉頭一皺，一隻腳已經踏將出去，
平安適時拉住如意的手，對她搖搖頭。
「先看看再說。」
平安記得這人的武功是極佳的，
此時見他好整以暇，胸有成竹，更是放心。
雙方短暫的對峙，似乎是在忖度形勢。
只見那被圍在裡頭的公子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繞著圈兒，
一轉眼，
黑影一個一個飛了出來，彷彿天女散花，
一個黑衣人身影方落，
下一個又落到了同一處，
竟是同樣的手法，同樣的勁道。
黑衣人一個一個像排列似的，
一動也不動的在地上開出了一朵黑色花，
煞是好看。
那總管只管目瞪口呆，差一點忘了自己的任務。
待他一回神，黑衣人已經所剩無幾了。
他趕緊仗劍而上，
一時劍氣森森，倒也頗有兩下子。
身為總管總算沒有浪得虛名，
跟那公子對得上招了。
「這才稍微像樣，哈哈哈哈！」
那公子一招飛鴻翩翩把總管打得手忙腳亂，
可他意態從容，看來並不急著取勝，
再來一招雪泥鴻爪，
月光映射著劍影，朝那總管胸口急襲，
總管手忙腳亂才躲過胸口的一劍，
但見那劍光忽地急轉直下，朝著四肢而去，
總管此時心灰意冷，
只道自己怎樣也躲不過手腳被切下的命運，
他甚是硬氣，
也罷，誰叫自己技不如人，
只好停在原地，
閉上眼，等著悲劇的發生。
豈知，過了一會兒，卻什麼事也沒有，
他心裡正疑惑，
忽然，耳邊傳來公子的笑聲，
「哈哈哈哈，閣下是條硬漢！
在下得罪了！」
那公子收劍而立，
向那總管作了個揖，表示他對英雄的敬意。
他隨即移動身形，白光到處，
便在地上那些黑衣人身上拍了拍，
那些人這才一個一個站了起來。
原來竟是在方才那一瞬間都給點了穴了。
總管大駭，這世上竟有這樣快的手法？
自己跟這些兄弟即使再練個十年八載，怕也是做不到的。
他要取自己跟弟兄的性命簡直是易如反掌，
就說剛才，
若他的劍一揮，自己的手腳豈能安在？
他是真的手下留情了！
想到這裡，總管不禁冷汗直冒……
「回去告訴你們可汗，在下無意與他作對。
只是，身為大隋的一員，
自然是考慮對大隋最有利的，
如果你們可汗安分，不要犯我大隋，
他必能安穩無恙。」
公子從容的說完，目光如電的看著那個總管。
「公子武藝高強，令我等佩服，
多謝公子手下留情，後會有期。」
總管自知不敵，帶著手下作揖而去。
待那些人離去之後，
白衣公子往平安與如意的藏身之處看了一眼。
「兩位朋友，在下可有緣一見？」
「哈哈哈哈！早知道瞞不了你的。」平安大笑。
「晟叔，你忘了咱兄妹了嗎？」
如意也隨即出了聲。
那公子一怔，這聲音……
晟叔……晟叔……
這世界上只有一人稱自己晟叔，莫非…….
兩人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如意一見久違了的晟叔，
頓時忘了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八、九歲小女孩，
她實在太想念她的晟叔了，
她什麼也沒多想，竟像小時候那樣，
直接就撲進長孫晟的懷裡，
「晟叔，如意好想你啊！
那麼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說著說著，竟就趴在他胸口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雖然如意身為女孩子，
但卻生活在世外桃源般的櫻花村，
長恭與雪舞也沒有刻意以禮教之防來約束她，
所以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長大了，
沒想過這樣靠在一個男人懷裡有什麼不對，
況且這人是她從小撒嬌慣了的晟叔。
長孫晟也深知如意的坦然，
此刻的他只覺得老天爺真是太眷顧了！
忽然在這客店的院子裡，
在如水般清澈的月光下，
讓他再見到這個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
而這女孩竟然毫無顧忌就撲到自己懷裡，
趴在自己胸前哭的那麼傷心，
那麼放心的把自己的胸膛當作她的倚靠，
她，
高如意，
還是像以前那樣，
是個愛撒嬌，惹人心疼的女孩。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
像五年前安撫那個小女孩的時候一般，
擁住如意嬌小的身軀……
她長大了，我的如意長大了，……
終於……
如意這般喜極而泣是代表她也很想念我嗎?
跟我一樣多的想念嗎?
他的一顆心噗通噗通的，彷彿要跳到外面來了。
他把臉頰靠在她的髮梢，輕輕的拍拍她的背，
「如意乖，晟叔很好，
真的，別傷心了！晟叔也很想你啊！」
那兩、三年，平安、如意跟著父母住在長安城南故居，
兄妹倆經常跟著雪舞到長孫家去，
長孫夫人自然是非常喜歡這對兄妹，
但小小年紀的如意就是跟晟叔特別親近。
那時候，如意就覺得自己很喜歡晟叔，
也不知為什麼，除了家人之外，
晟叔是她最信任的人，
就像自己另一個家人似的。
不論是跟哥哥吵架，或是東西壞了，心情不佳時，
除了父親高長恭之外，她最喜歡找晟叔撒嬌，
每次晟叔都煞有介事的聽她傾訴，
哪怕只是芝麻綠豆大的事，
然後他就像這樣把她擁在懷裡，
輕聲安撫她，
「如意乖，沒事了！晟叔在這兒呢！」
這樣被他疼惜的感覺好溫暖，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新的松香味總是能讓如意安心。
以前，她不懂男女之情，也沒想過別的，
但當她年紀漸增，漸漸有了些心思，
她才查覺，
她真的很想念晟叔，很想再見到晟叔，
常常一閉眼就想到他丰姿俊朗的模樣，
少女情懷總是詩，
而晟叔，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就在今晚，她終於見到晟叔了，
她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
幾年來的相思一股腦兒的都化作了清淚，
她把臉埋在這曾經讓自己任性的胸膛，
那股熟悉的松香味讓她感到心安，
她放心的任由淚水涔涔而下……
不知過了多久，
當眼角的淚終於不再擁出，
如意才緩緩的抬起頭來，
她發現晟叔胸前那雪白的衣裳被自己的淚水濡濕了一片，
「晟叔，對不起啊！
一見面就把你衣服弄髒了。」
她想抽出手去擦拭，
但長孫晟摟著如意的一隻手並未放開，
只略鬆開一些，讓她能抬起頭來。
「不要緊，沒事的！」
長孫晟凝視著懷裡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龐，
小巧的鵝蛋臉上，
本就晶亮的雙眸因剛才的淚水顯得更清澈了，
臉頰兩側未乾的淚痕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他用另一隻手輕柔的拂拭她臉上的淚痕，
「看看你，哭到臉都皺成一團了。」
長孫晟笑盈盈的看著她，
如意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我的臉又不是紙，怎會皺成一團？」
「噗嗤……」
「哈哈哈哈……. 」
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小時候，
長孫晟為了讓如意破涕為笑，總是這樣說，
每當他這麼說，如意的回答也都一樣，
此時，這一問一答竟然如此有默契的重現，
兩人都覺好笑。
如意舉起粉拳往他胸口輕捶一下，撒嬌道，
「晟叔，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愛捉弄我。」
長孫晟手臂一緊，再度把如意擁入懷中，
他閉上眼，輕輕嘆了一口氣，
多少個白天或夜裡，
他想著重逢的一刻想到心都痛了……
此時，沒人去想周圍的蛙鳴鳥叫有多嘈雜，
沒人去欣賞院子裡的月色有多皎潔，
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緊緊相擁的一對璧人，
多想讓時間就這樣靜止在這一刻，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比這樣抱著如意更令人心滿意足的。
平安看著這溫馨的重逢大戲，心裡十足感動，
妹妹的心思他最了解不過了，
如今得償所願，他也甚感欣慰，
於是他靜靜的看著，不忍打擾他們。
許久許久之後，平安終於慢慢走近，
「阿晟叔叔，好久不見啊！
一切都好嗎？」
看到平安，長孫晟才放開抱著如意的手，
「都好啊！老夫人很想你們呢！
這幾年來，你們都好嗎？
四爺跟天女呢？可都安好？」
「大夥兒都很好，我們在廬山腳下隱居，生活相當愜意呢！」
「對了，平安，你們今晚住哪？」
「我正要說，阿晟叔叔，突厥人請不到你，
或許會去而復返，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吧！」平安說。
「也好！
倒不是怕了他們，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們稍等我一下，我跟阿福收拾一下東西。」
長孫晟轉身進到客房。
「如意，你時時刻刻念著，想再見到阿晟叔叔，
這下好了，又讓咱們遇見他了。」
「對啊！
原本以為這輩子再難見到他了呢！」如意難掩興奮之情。
聽到如意這樣興奮，
平安手扠著腰，臉上帶著笑意瞅著如意。
哥哥這樣看著自己，如意本來有些困惑，
但她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一張俏臉紅到了脖子上了。
原來如意平時總愛對哥哥說一堆自己有多想念晟叔的話，
還有剛才，不知怎的，
一見面，自己什麼也沒想就撲進晟叔的懷裡，
哥哥一直都在旁邊，
那麼，剛才自己跟晟叔忘情的相擁他一定也都看見了，
好害羞啊！
想著想著，她的兩邊臉頰熱呼呼得直發燙。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