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遙（二十五）
長孫府忽然接到賜婚的詔書，
上上下下一片喜氣洋洋，府上馬上全員動了起來……
四少爺年紀不小了，老夫人盼啊盼的，終於給盼到了，
當然是刻不容緩，馬不停蹄的抓緊時間辦了。
府裡四處張燈結綵、粉刷布置，忙得不可開交，
老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她原先把如意當孫女，現在可得改了，是媳婦啊！
雖然如意才只十五歲，圓房還早了點，
不過既然皇帝賜婚，這事就得馬上辦，
大不了之後再擇日行合卺之禮，
至於跟四爺的二年之約也顧不得了，想來他們必能理解的。
當天，長孫老夫人便讓阿福帶著五色鳥到櫻花村，
務必盡快把四爺跟天女接來府上。
事實上，在府上眾人各自忙碌的時候，
有一個人並沒有半點興奮之情，
一雙哀怨的眼眸裡滿是憤恨不平，
她，是楊吟，楊堅的遠房姪孫女，
算來關係已經很遠了，
所以當初楊堅只讓長孫晟納她為妾。
這個女孩其實長得不壞，嬌小可人，也算是個美人。
只不過遇到的人是長孫晟，是她的幸也是不幸。
幸者，
長孫晟容貌俊美，長身玉立，
加上年紀輕輕便得皇帝賞識，又有軍功，
跟每個人都交好，
是當時長安城裡多少王公貴族家的女孩夢寐以求的對象，
她有幸得以成為他的妾不知羨煞多少女孩。
而且自從她嫁到長孫府上，生活過得舒適優渥，
府上對她也以禮相待，每日的晨昏定省，
老夫人跟其他人都很親切，並不因妾的地位而委曲她。
加上這段時間長孫晟平突厥、獻良策，
官位步步高升，她也自覺跟著沾光。
不幸者，
雖然她是長孫晟的妾，
但是自從來到長孫府都一年多了，
長孫晟從未到過她的房裡。
他出門去，或是去出征在外不算，
即便他在家，也從未想過要來看一看她，
彷彿他收了她只因為卻之不恭……
「他甚至連我長得怎樣都不確定吧！」
楊吟有時會自我解嘲。
起先楊吟也不以為意，樂得無所事事。
但日子久了，自己卻越想越不甘心，
畢竟自己是皇帝欽賜給長孫晟為妾的啊！
哪有一個妾連自己夫婿都見不著面的道理？
楊吟也想過要主動去關心他，
但她竟然連他身邊都靠不近，
她得到的答案總是千篇一律，
要不就是說四少爺出門去了，
要不就是說四少爺吩咐了，誰都不能進去。
長孫府看似寬以待人的仁義之家，
老夫人向來待人和善，下人們都有一定的地位跟尊嚴，
但府上諸人各司其職，凡事自有其規範，
等閒各事各人乃至各房皆有所依規，越不得矩，
她根本無從靠近。
那一天忽然聽說太子已經班師回朝，
長孫晟立了大功，皇帝又給他升官了，
楊吟心裡興奮了好久。
在下人們喊著四少爺回府的時候，
她知道四少爺回來一定先去看老夫人，
所以她也趕快來到榮萱堂，
她心裡很緊張，好想見見他，
連她自己也數不清有多久沒見到他了啊！
當她來到榮萱堂外走廊上時，
他已經進來了，但是，……
他的手上竟然牽著一個女孩！
這.…..這是什麼情形？......
他兩人邊走，還不忘四目相望，
看得出來兩人之間的深情款款，
他放開手但隨即摟住了她的纖腰，
小心翼翼的呵護著那女孩，
提醒她腳下滑，有階梯......
然後他就這樣擁著她走進了榮萱堂。
楊吟腳步一時頓住，再也無力移動......
只聽見廳裡頭傳來了陣陣笑語聲，
沒有人問那女孩是誰，
彷彿那女孩並不是今天才來的，
彷彿她也是長孫家的一份子......
在這個時候，
根本沒有人記得還有她這樣一個人，
她在這長孫府裡頓時成了多餘的人物......
她心裡不斷吶喊著......
那女孩是誰？老夫人認識她嗎？大家都認識她嗎？
楊吟心裡酸楚不已、苦澀不已……
事情怎麼會這樣？
自己這樣日日夜夜、殷殷企盼，
竟然盼到了這樣的結果？
那女孩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跟四少爺那麼親熱？
想到四少爺，她心裡閃過一抹疼痛……
他怎能那樣輕易的碰觸她的身子？
別說摟我的腰了，他甚至連我的手都沒牽過啊！
更有甚者，他何時這樣深情的看過我，
一眼都沒有！
她低頭看著自己柔荑似的蔥指，
又撫了撫自己的腰，
我的手也挺美啊！我的腰也同樣是纖腰啊！
她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什麼事。
當她還在思索時，阿福卻喊著高公公來宣詔了，
一群人聽到，就趕往大廳接旨去了，
她隨後也跟了來。
皇帝下什麼詔啊？她自然也很好奇。
不聽還好，一聽完她險些暈了過去，
賜婚？皇帝給他賜婚？
高如意？高如意是誰？齊國蘭陵王高長恭女？
蘭陵王？他跟天女不是早就不見蹤影了？
他們的女兒怎麼會突然被賜婚給四少爺呢？
她滿腦子疑惑之際，
卻注意到當高公公讀完詔書後，
那個女孩悄悄的從邊門走了出去，
好像她對長孫府很熟似的，一轉彎就不見人影了。
她究竟是誰？莫非，她就是高如意？
長孫晟證實了她的想法，
「娘，我今天帶如意回來，本來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的，
咦！如意呢？」
長孫晟一回頭，發現如意不見了，她剛剛一直站在自己身後啊！
「你現在才發現啊！她早就躲出去了！」
長孫熾回答。
「女孩子家臉皮薄，隨她去吧！等等讓雲兒去把她找回來。
晟兒，說吧！怎麼回事？」
老夫人饒有興味的看著兒子，
於是，長孫晟把上次沒有說出來的話，
以及出征時如意來到軍中、並助他退敵等事，
一五一十的說給母親跟二哥聽。
楊吟一聽老夫人說等一下會讓雲兒找她回來，
也就是說，
現在，會有一段時間沒有人去找她？
「哼哼！高如意是嗎？」
她冷笑了兩聲，心裡忽然有了主意，
接著她便往如意剛剛消失的方向走去。
後面長孫晟說的話她一句也沒聽到，
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們怎麼會在一起，
她有她要做的事。
如意聽高公公宣賜婚詔書深感害羞，
趁著眾人不注意一溜煙從邊門離開大廳，
再留下來會很難為情的，
等一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問起來，
可怎麼回答好呢！
這事啊！還是留給晟叔去傷腦筋好了！
她在園子裡信步走著，小時候三天兩頭到長孫家來，
這園子她熟得不能再熟了，閉著眼睛都能走。
一拐個彎，
她來到了後園的一座水榭旁，
晟叔說過，
這座名為荷香的水榭是特為老夫人建的，
老夫人的閨名有個荷字，
荷香水榭蓋在水塘邊，水塘裡種了許多荷花，
每當荷花開花的季節，
這裡就整天都充斥著荷香呢！
時值入秋，
水塘裡的荷花凋萎得差不多了，
僅存一些沒有採摘的蓮蓬，
以及破碎、枯乾了的荷葉，意境有些蕭索。
如意走進了水榭，憑欄而坐，
自顧自的想著心事……
沒想到皇帝爺爺竟然賜婚了，
爹娘要是知道這消息會有什麼反應呢？
晟叔本來跟爹說好二年的，爹會不會生氣啊！
但聖命難違，晟叔也是沒有辦法的啊！
想著想著，
忽然前方的小徑傳來一個細碎的腳步聲，
腳步聲走走停停，朝著自己所在的地方逐漸靠近。
從聲音聽來應該是個女的，
而且她顯然是故意放輕了步伐，來人會是誰呢？
我在這裡不知道會不會不方便，
不知道該不該迴避一下？她正猶豫著，想轉身離開，
那人已經來到了水榭外。
「如意姑娘，是你在那兒嗎？」
原來是楊吟，
方才一知道暫時沒有人會來找如意，
她心裡便盤算，必得趁著這個空檔先來找她談談。
她高如意是皇帝賜婚的元配夫人，
我雖是先來的，卻仍只是個妾，
永遠也越不過她去。
不過這女孩看起來年紀尚小，
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肯定還不懂男女之事，
老夫人不會讓他們馬上圓房的。
可四少爺年紀不小了，
嗯！這可是個機會啊！或許利用她的年幼無知，
讓自己能有機會接近四少爺……
想起自己嫁給他都那麼久了，
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實在太令人沮喪了。
她告訴自己，決不是自己長得不好，
必是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好。
楊吟邊走邊籌算著，人已經來到了水榭外，
見到如意獨自一人坐在裡面，出了聲，
接著馬上在臉上堆滿了笑，
緩緩走上前去。
「我是如意，姐姐是哪位？」
「好標緻的女孩啊！難怪四少爺喜歡你！」
其實楊吟方才在榮萱堂外初見如意時，
因為長孫晟一路牽著她，
妒火中燒的她根本沒看清她的模樣。
如今這麼細看，
這女孩稚氣未脫，笑容天真可人，
真是個萬人迷！
怪不得這府裡的每個人似乎都喜歡她。
要不是楊吟心魔已起，她說不定也會喜歡她的。
如意聽她這麼說話，心道，
這人是誰啊？說這話好奇怪！她不禁瞪大眼看著她。
楊吟親熱的說著，
「唷！我都忘了先自我介紹，
我叫楊吟，是皇上賜給四少爺的妾啊！
他應該有跟你提過我吧！
對了，
皇上賜婚之後，你就是他的元配，
雖然我年紀虛長你幾歲，
不過，我還得喊妳夫人呢！」
楊吟心裡一陣得意，
哼！四少爺一定不會跟你說他已納妾的事，
這個下馬威，肯定能讓你難過死了吧！
她可不知道長孫晟什麼也沒瞞如意的。
楊吟雖滿臉的笑容，說話嬌聲嬌氣的，
可不知怎地，如意聽著她說話，
只覺得心裡一股氣悶悶的滯澀著難受，
卻又說不上來為什麼。
如意仔細的看了看她，其實這個楊吟長得還真不錯，
鳳眼斜飛，細鼻小口，身材嬌小玲瓏，
自己雖然也不高大，可還比她高上一些，
而且她看起來年紀也不大，應該還比晟叔小著幾歲！
「啊！她是晟叔的妾！」
忽然，如意明白了自己不舒服的原因，
原來她就是晟叔之前說的那個……奉皇命納的妾啊！
「姐姐，原來你就是晟叔的妾，
姐姐叫我如意就好，沒關係的。
晟叔跟我說過，他當年不得已奉旨納妾，
請姐姐恕如意年幼眼拙，沒有認出你來。」
如意雖然滿心不舒服，可事實就如此，
她也不能怎樣，倒不如大方一點。
聽如意稱呼四少爺為晟叔，楊吟心裡頗為納悶，
這算是什麼稱呼！晟叔！
呵！聽起來就像在稱呼長輩！
不過聽她說她早已知道自己，
楊吟倒有些意外，原來四少爺並沒有隱瞞她。
「如意姑娘，喔！不！夫人！
今後咱倆便是姐妹，吟兒還盼夫人多多關照呢！」
「姐姐別這麼說，如意年幼不懂事……」
「夫人不用客氣，應該的。
對了，吟兒看夫人好似對這園子頗為熟悉，
莫非夫人今日不是第一次來？
可吟兒嫁給四少爺已經一年多，
沒見夫人來過啊！」
楊吟說到這裡，其實內心裡頗為得意，
我都嫁給他一年多了！
你呢！不就是新來的嘛！
也不知道怎樣，好像這樣說能讓自己多點優越感。
聽她說已經嫁給四少爺一年多，如意心裡果然高興不起來，
正當她深呼吸，極力想調整自己的鬱悶之情時，
遠處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這腳步聲聽起來頗急，不過卻是如意熟悉的聲音。
「晟叔來了！」
如意忘情的說了出來。
楊吟卻莫名奇妙的看著她，
心裡嘀咕，你胡說什麼！
哪有可能啊！我都還沒進入正題呢！
她可不知道如意內力夠深，遠處輕微聲響也能分辨。
果然，過了一會兒長孫晟的聲音便飄了過來，
「如意，你在水榭嗎？誰跟你在那裡呢？」
原來長孫晟不放心，自己找了來。
楊吟終於看見遠遠的小徑盡頭，有個白色人影正朝這邊靠近。
「晟叔，你來了！」
如意從楊吟身邊呼嘯而過，直奔了出去，
正巧迎向那個白色人影，
倆人的動作一樣快，卻沒有撞在一起，
而是幾個大旋轉之後停了下來，
如意剛剛好就停在長孫晟的懷裡。
長孫晟心滿意足，
看著如意的眼神裡帶著笑意與寵溺。
楊吟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這女孩……她……她是……是怎麼做到的？
她一面驚訝如意耳朵如此靈敏，竟能聽聲辨位！
一面看著兩人近乎完美的默契與動作，
以及長孫晟那深情、旁若無人的凝視。
一時，
楊吟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陰晴莫測。
那柴米油鹽醬醋茶此刻通通打翻了一地，
用五味雜陳也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亂七八糟的情緒漲滿了她的腦子，
害她早忘了自己來找如意做什麼了！
偏偏接下來聽到的話，
更似一把利刃直接刺向她的心口……
「她是誰啊？你認識她嗎？」
長孫晟看了楊吟一眼，只覺這女子頗為面善，
他想不起那兒見過，隨即不再理她，
低下頭對著懷裡的如意故作氣惱的說，
「如意，妳這小妮子！
在這兒做什麼呢？害我好找！」
也不過就這一會兒時間，說得好像多久沒見了似的。
說來這個楊吟實在挺悲哀，
雖然嫁給長孫晟那麼久，但長孫晟從未正眼瞧過她，
以至於面對面竟然認不得自己的妾？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