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遙（二十六）
想起自己剛才對如意說話時的得意，
楊吟此時只覺無地自容，
長孫晟竟然不認得她這件事，
很現實、很無情的戳破了她的偽裝，
她再也無法坦然的面對如意，
捂著臉，轉過身邊跑邊哭，一下子便失去蹤影。
如意的驚訝恐怕也不比楊吟來得少……
她不是晟叔的妾嗎？
他竟然不認得她？
看著晟叔一臉茫然，臉上的表情還真是不明所以。
同樣身為女子，如意實在替楊吟難過，
「晟叔，你真的有點過分耶！你竟然連自己的妾都不認得？」
「啊？原來她是楊吟！怪道呢！我才覺得她挺面善的，
就是不知道哪裡見過。」
「難道你從沒仔細看過她？
就算你不喜歡她，總不會連面也沒見過吧！」
「我是沒見過啊！
這一年多來，我不是送婚，就是出使，
待在突厥的日子比在家還長。
偶一得閒，便四處尋訪你們的蹤跡，
留在府上的時間本來就很少。
自從櫻花村回來之後，
我滿腦子都是你，壓根忘了有她這號人物。
後來我奉命出征，還是沒時間待在家裡啊！
我怎麼知道她長什麼樣？」
長孫晟說得理所當然，好像事情本竟應該這樣。
這番說詞雖然在理，
但對楊吟而言，
無論如何，丈夫認不出自己真的是非常沒臉的事。
如意將心比心，此時的楊吟肯定傷心欲絕，
看她剛才掩面而泣，轉身便跑的模樣，
說不定她會做什麼傻事，
想到這兒，她忽然說，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你竟然不認得她？
對她而言豈止是奇恥大辱？
這樣的傷害太大，希望她可千萬別出事才好。」
「那好吧！我們一起去看看。」
兩人往楊吟剛才離去的方向奔去。
轉了個彎，兩人停了下來，互視一眼，
因為他們都依稀聽到一個細微的哭聲，
是女子的哭聲，……這哭聲斷斷續續，
慢慢變弱以至終於沒了聲音，似乎是氣力已盡。
「不好！快！」如意一急，脫口而出。
長孫晟也心知有異，
兩人加快腳步在小徑紹左拐右彎，
果然，
哭聲的來處是一個堆放雜物的房間，
房門半掩，黑影搖晃，
長孫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破門而入，衝進房裡，
兩指一用力，扯斷了掛在樑上的麻繩，
順勢把楊吟抱了下來，平放在地板上。
如意隨後而至，
楊吟脖子上的勒痕相當深，且人已經昏迷。
她馬上以銀針扎鬼宮，入針三分，以求速醒。
鬼宮，人中是也，人昏迷時的第一個選擇。
尋常的昏迷只需用力按壓人中穴便可甦醒，
可懸樑所造成的昏迷非同小可，
一個氣不順便會香消玉殞的。
過了一會兒，楊吟卻仍未醒，長孫晟看了如意一眼，
如意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在思索什麼。
「怎麼了？她已經不行了嗎？」
如意抓起楊吟的手搭了一下脈，
幸好，雖然微弱，但尚有一絲脈搏，
「還有脈搏，應該還有救！」
「你不是扎了鬼宮？『凡針之體先鬼宮。』
此穴乃昏迷大穴，可她還沒醒，還能怎麼救？」
如意雖然表情嚴肅，不過她卻沒有絲毫的遲疑，
「回陽九針穴！」
「那是什麼？」
如意動作迅速，在指縫夾好了九枝銀針，
咻咻咻……
只見銀針一支一支飛出，
她一邊移動身形飛針扎穴，一邊給長孫晟略作說明。
「只要是命不該絕的人，
回陽九針扎將下去，人必可救回，
即便是人已死，可只要身體尚有餘溫，
這回陽九針還是能讓人回魂半個時辰。
有道是，
啞門勞宮三陰交，湧泉太溪中脘接，
環跳三里合谷并，此是回陽九針操！」
一番話說完，九根針也扎完了。
不過這法兒她雖知道卻從沒試過，
也不知道靈不靈。
不一會兒楊吟果真略動了動，看樣子已經得救。
長孫晟用一種讚賞，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如意，
「如意！你真行！」那眼裡盡是驕傲！
「晟叔，你先別高興，她雖活過來了，
但是問題並沒有解決……」
「這件事得讓我好好想想……」
「呃……」楊吟發出了一個聲音，身體動了一下。
「姊姊，別動，已經沒事了……」
楊吟悠悠睜眼，模模糊糊間，只見四少爺跟如意都在，
看來自己似乎是沒死成，
「四少爺，如意姑娘，你們……」
「姊姊，別說了，你得好好休養，
晟叔，勞你駕，把姊姊抱回她的房間吧！」
「啊？……喔！」
長孫晟顯然有些遲疑，不過看楊吟雖是醒了，
但仍一付氣若游絲，混身乏力的模樣，
他也就不再多說，一蹲身抱起她，
「你……你的房間在哪裡？」
如意一聽差點沒暈倒！
她偷看了楊吟一眼，幸好楊吟沒有再次昏厥！
晟叔這樣對楊吟而言實在是太過分了！
不但不認得人，
竟然連她的房間在哪裡也不知道！
雖然她知道晟叔果然是對自己情有獨鍾的，
但是，楊吟真是太可憐了！
本來，楊吟全身無力，
模模糊糊感覺長孫晟抱起了自己，
一股清新的松香味頓時撲鼻而來，
心道，
「啊！原來他身上的味道這樣好聞！」
這可是他第一次跟她如此接近！
雖然嫁給他一年多，她連他手指頭都沒碰過，
但是現在終究還是靠在他的懷裡了！
多想一直這樣被他抱著……
她正想閉上眼睛好好感受一下他的溫度，
沒想到他開口竟然是問她房間在哪裡？
楊吟的心一下子從雲端跌到谷底。
她不禁苦笑自嘲，
「……這個男人真的是自己的夫婿嗎？」
到底是她楊吟的命太苦？還是造化太弄人？
老天爺其實是跟她開了個大玩笑？
不過此時的她實在沒有一絲氣力回答，
長孫晟見狀，不知道將她抱往何處，只好往書房走去。
長孫晟住的地方稱為星月塢，
星月塢裡有間書房，就在他平日起居的臥房旁邊，
可他卻只想著暫且把她放到書房裡，
從未想過把她放到自己的床上。
如意一直跟在他的身後，見到他往這方向走，
啊！那是要去晟叔的房間的方向！
她以為晟叔是想把她抱回他的房間，
一時，眼裡、心裡滿是酸楚。
唉……世上哪個女子可以不在乎這種事呢？
如意這會兒是吃味了，
但是她告訴自己不能這樣小心眼，不該在此時吃這種醋……
想那楊吟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
身體還虛著呢！自己怎說也是個醫者，
醫者仁心，該以救人為優先。
何況她本來就是他的妾，
「這……這也沒什麼……」
當她還在試著說服自己時，見到晟叔轉個彎走進書房，
「呼！」
她鬆了一口氣，但她又覺得自己很不應該，
「我這是在幹嘛！
她是皇帝爺爺給晟叔的妾，我不該這樣的。」
像這樣七上八下、進退維谷的醋意，如意總算初次體會了。
明明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可卻這樣也不是，那樣也不是，
東想想、西想想，總是怕這怕那，
希望他這樣，又不希望他這樣……
在那一小段路裡，彷彿已經天人交戰了數百回合，
「唉！高如意啊高如意！
你什麼時候也這樣不乾脆啊！」
「你在這兒躺會兒。」
長孫晟放好了楊吟，轉身呼喚，
「如意……」
如意本來還繼續在自己內心裡拉扯，
聽到晟叔叫自己，趕緊走了進來。
「我在這兒，晟叔。」
「就先讓她躺在這兒吧！」
「也好。姊姊，你現在覺得怎樣？」
如意說著，牽起她的手，細細的搭著脈，
一邊看著楊吟的臉上的神色。
所謂望聞問切，
除了切脈，看病人臉色如何也是相當重要的。
「如意姑娘，你…..」
她看如意這舉動，心裡有些詫異。
「姊姊，你脈象已穩，看來是度過難關了。
只要好好休息，應無大礙。
一會兒我給你開個方，你按時吃藥，很快就能恢復了。」
如意邊說，邊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裡掖好。
楊吟愣愣的看著如意，心裡懷疑，難道她懂醫術？
「你就好好休息，按時吃藥，別再做這樣的傻事。
你這條命是如意費了好大力氣才救回來的，
不能辜負她的一番心意啊！」
長孫晟話說的輕描淡寫，語氣裡不帶感情，
可楊吟卻能感受到他的不悅。
楊吟忽而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想了結自己的生命，
一時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姐姐別哭了，什麼事都等身子好了再說吧！」
「你的丫頭在哪兒？我去幫你找來，讓如意先在這裡陪你吧！」
長孫晟說道。
四少爺終於主動跟自己說話了，
即便只是這樣幾句，都讓她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楊吟回答，
「小燕兒這時候應該在桐心閣裡，今天早上我讓她整裡些東西的。」
「知道了！」他轉身走出了書房。
桐心閣嗎？
呵！我怎麼就想不起來她住在那裏呢！
等會兒讓小燕兒帶幾個家丁抬張軟床來接她回去吧！
「姊姊，你不要想不開了。」
「如意姑娘，我沒事了，死過一回，不會再一次了。」
她已經收起眼淚，決心不再示弱。
四少爺剛說我的命是你救的，算我欠你一份情，
不過我還沒認輸，四少爺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的，
我不會放棄的……
她在心裡琢磨，
高如意懂醫術，看來還身有武功，
我還能有什麼機會呢？
不一會兒，小燕兒果然帶了幾個人來接楊吟了。
如意開了張藥方，
長孫晟交代小燕兒去按方煎藥，
務必給楊吟按時服用，並且叫小燕兒一定要看好她，
免得她再做傻事。
小燕兒欣喜若狂，四少爺居然開始關心她家少夫人了！
連忙答應著照辦。
小燕兒剛走，阿福就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四少爺，如意姑娘，原來你們都在這兒。
快，高公公來找如意姑娘了！」
「什麼事那麼慌慌張張？」
「我也不清楚，高公公在前廳等著呢！」
「走吧！去看看。」
「長孫將軍，如意姑娘，快，跟我進宮去。」
高公公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公公，什麼事那樣急啊？」
「皇上身體不好了……，昨天你們離開後不久，
他就暈過去了，太醫們也找不出什麼病因。
今天早上他短暫清醒，嘴裡含糊不清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不過，如意兩個字是有聽到的。皇上應該是想見如意姑娘吧！
所以老奴就來了。」
「啊……皇帝爺爺病倒了！走，快帶我去看看。」
【皇宮中】
如意一臉憂心的幫皇帝診脈，
臉色越來越凝重，長孫晟陪楊廣在一旁看著。
「如意姑娘，怎麼樣？我父皇到底是麼病？
那群沒用的太醫沒有一個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真是該死！」
「太子殿下請息怒！」長孫晟說。
這時，如意放下楊堅的手站起身來，
「殿下，皇帝爺爺脈象短細不暢，如刀刮竹，往來滯澀，
想是氣血運行受到阻礙，心力衰弱之症。」
「可有法治？」
如意搖搖頭，
「此症一來是因長年心力交瘁導致心脈受損，
一來，也是因為皇帝爺爺年事已高，恐怕……」
「你的意思是……」
「皇帝爺爺沒多少日子了……」如意哽咽了，
「我只能施針讓他醒過來，但卻沒辦法……」
楊廣臉上閃過一抹詭異的微笑，但他隨即收斂，
「知道了，他唸叨你許久了，如意姑娘，
你們暫且在這兒陪陪他吧！我先出去了。」
「恭送太子殿下。」楊廣轉身走出寢殿。
長孫晟與如意對視一眼，楊廣的笑他們都見到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