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蘭陵夢續(十六)雨貞姑娘

2014010921:30


悠悠蘭陵夢續(十六)雨貞姑娘
 
  離開潯陽酒樓,長恭、雪舞隨著阿文來到統領府中。
   
「娘,娘,你看誰來了?」阿文一進內堂,便高聲呼喊。
   
「誰啊!……」阿文娘走了出來,忽然見到雪舞跟蘭陵王,臉上表情瞬間凍住,
   
「是……是四爺跟天女……真的是你們……」她哭了出來,
   
「謝天謝地啊!你們倆都沒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老天爺啊!真是太感謝了……」她跪在地上,磕頭不已。
   
「婆婆,好久不見,婆婆你快起來,別這樣,快起來。」雪舞趕緊把她扶起來。
   
「來來來!四爺、天女姑娘,你們坐,阿文,你先陪他們聊聊,
    我去吩咐一下茶水,馬上回來,你們坐啊!」阿文娘滿心熱切,臉上盡是欣慰的神色,   
   
「婆婆,您別忙,不用了……」雪舞不想叨擾太多,
   
「不忙,不忙。」
 
   
「四爺,夫人,這事說來話長,自從那日……」
   
阿文把跟雪舞分開後的事鉅細靡遺得跟他們說了,
並且說到今日那兩人就是奉命來捉拿天女跟蘭陵王的,
自己跟兄弟如何策劃,如何請雨貞姑娘幫忙,就是想讓他們無法插手此事。
   
「四爺,潯陽縣城門歸我管,弟兄們都不會為難你們,您放心。
    但是……你們真的要到陳朝去嗎?」
見阿文說得懇切,長恭與雪舞對望一眼,
   
「怎麼了?」長恭問道。
   
「陳朝這幾年來可不太平靜,當今皇帝荒淫無道,
    不把百姓當一回事,早已不復以往的繁華,
   您看這兒的百姓生活富饒,但一過長江,就完全變了樣。
   我們有時也偷溜過江,但見到那邊的情形,
   才覺得楊堅確實是個能苦民所苦的皇帝啊!」
  
「其實這我們也聽說了,只是楊堅定要抓雪舞,所以我們才想著離開他的勢力範圍。」
   
「這也不是不能解決的,倘若一定要去南朝,我知道….. 」阿文正想說出他的看法,忽然下人來報,
   
「統領大人,雨貞姑娘來了。」
   
「阿文哥,天女姊姊在嗎?」雨貞姑娘從外邊進來,一路興奮的喊著。
   
「貞兒,我在這裡,」雪舞說著,向她迎去。
貞兒身邊跟著一個男孩子,看上去也不過十來歲年紀,相貌倒也頗具英氣。
   
「四爺,天女姊姊,他是神舉將軍的兒子,宇文士及,
    這幾年多虧他跟我做伴,我們就像是親姊弟一般呢!」
   
貞兒轉頭對士及說,
  
「士及,這一位是蘭陵王,這一位就是天女姐姐。」
   
士及靦腆的對兩人點頭示意。
   
「貞兒,你這下子可以好好跟我說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是怎麼躲過楊堅毒手的?」雪舞心裡實在有很多疑問。
   
   
「原來雨吉小子叫宇文士及啊!你們是周國皇室的人吧!」阿文說道。
   
「阿文哥,不好意思,為了掩人耳目,也為了不給大家惹麻煩,
    貞兒跟士及只好改名換姓,不是有意相瞞,請您多包涵。」
 
   
貞兒回想起三年多來的遭遇,杏眼兒裡滾出了淚珠兒,
這淚珠竟似不想停似的,直直落滿衣襟。
情緒也跟著陷入了那深刻得令人心痛的回憶裡……
 
  
「那是三年多前的一個夜晚……
   楊堅逼迫小皇帝讓位給他,
   就在他登基的前一晚,娘娘在宮中自縊身亡,
   神舉將軍連夜帶著我和士及逃離皇宮…….
 

   
風雨交加,雷電交錯,
一輛馬車在暴風雨裡急馳,趕車的男子顧不得自己渾身濕透,手上的馬鞭不敢稍停。
車內一男一女,女的年紀稍大,也不過十歲上下,
男的小些,約莫八九歲年紀。
   
「神舉大人,要不要歇歇,連著幾天這樣趕路,你會生病的。」女孩擔心的說。
   
「沒關係,您的安全更重要,今天一早,楊堅已經下令殺了宇文氏所有族人,
    如果他發現您逃了出來,必不會善罷干休,咱們得趕趕路,離得愈遠愈好。」
神舉大人回答道,但他的聲音聽來似乎不大對勁。
   
「神舉大人,你不舒服嗎?」
女孩聲音裡的擔憂更甚,她心知如果神舉有甚麼三長兩短,她跟士及就會頓失依靠。
   
「謝謝公主關心,神舉沒事,前頭不遠就到潯陽,
   到那裏再找客店歇息,請公主放心。」神舉回答。
   
這女孩是宇文邕最鍾愛的貞兒公主,男孩名叫宇文士及,是神舉的妾所生的兒子。
那日,皇太后阿史那自縊身亡前,
神舉原在家中與士及練拳,一聽發生此事,心知貞兒公主安全堪慮,他必須立即進宮,
因來不及交代其他人照顧士及,於是帶著士及一起進宮,
後來因為他必須立刻帶走貞兒公主,也就連士及一起帶了出來。
   
經過幾日跋涉,三人來到潯陽。
神舉因日夜趕路,路上偏逢大風雨,因此染上了風寒,
但他不敢停歇,繼續趕路,以致風寒惡化,
直到在客棧投宿,才得空請來大夫,但神舉已經虛弱之極。
診脈的大夫只是搖頭歎息,
   
「姑娘,他是您父親嗎?他的病已經回天乏術,小的無能為力了,您請節哀順變吧!」
   
送走大夫之後,貞兒跟士及憂心忡忡地站在神舉床邊,
   
「公主,神舉…咳咳…不能再保護你了,……
    今後……無論如何……咳咳…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士及……咳咳…」士及走到神舉的身邊,
   
「好士及,你一定……要代替爹……照顧公主……咳咳…」
   
當晚,北周名將宇文神舉客死潯陽江畔客店之中,留下貞兒跟士及。
貞兒才只十歲,貞兒從小失親,雖有宇文邕的愛護,
但身處權謀不斷的後宮,她比別的同齡孩子更顯成熟。
此時身在異鄉,又突然失去神舉的保護,
她知道此刻起,自己必須勇敢堅強,
還要照顧神舉唯一留下的孩子,士及。
   
安葬了神舉之後,身上銀兩所剩無幾,
貞兒知道如果真的沒有辦法,姐弟倆可能要靠行乞維生了。
   
那一天,貞兒跟士及正巧來到潯陽酒樓外,
姐弟倆肚子餓得咕咕叫,站在門外巴巴的看著裏頭的客人大魚大肉吃喝不停,眼底盡是羨慕。
酒樓夥計阿森正巧從外邊回來,
看見兩人雖然衣衫襤褸,但氣質不凡,阿森心生不忍,
猜想這姐弟倆家裡可能是落難的富戶,或是失勢的貴族,
孩子何辜,於是他說,
   
「你們倆是不是肚子餓了?別害怕,跟我來。」
    
士及實在是餓壞了,馬上便點頭跟著他走。
貞兒雖然心裡疑慮,但她也有數餐未進食,不得已也跟了進來。
   
廚房裡多的是從客人席上撤下來的食物,姐弟倆眼睛看得都直了。
   
阿森拿了一些給他們,
   
「別怕,肚子餓了就快吃吧!」
   
「可是……我們沒有錢……」貞兒吞吞吐吐的說。
   
「不用錢的,快吃,快吃。」
   
「那……我們幫您忙,我會幫您洗碗,收拾……」
   
「好吧!如果這樣你才能安心的吃,那就讓你來幫忙。」
阿森打心裡喜歡這兩個孩子,
「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貞兒這才放心的跟士及坐在一旁的桌子邊吃了起來。
一會兒吃完了,她端著碗筷就到洗檯邊幫忙。士及跟在一旁。
   
這時,酒樓老闆正巧到廚房裡來視察,見到貞兒跟士及,
問道,
「怎麼有兩個孩子在這兒?」阿森於是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老闆仔細的端詳貞兒,雖然貞兒一身狼狽,但是舉止大方,一看便知受過良好的教養,
年紀雖輕但面貌姣好,
她這雍容的氣質正是樓上那些姑娘所缺乏的。
有時那些稍有學問與見識的公子哥兒們來此擺席,
總嫌咱這兒的姑娘不夠氣質,跟他們搭不上話。
於是,他的心裡有了計較,他問貞兒,
   
「小姑娘,你們怎會到這兒來?家人呢?」
   
「我們沒有家人了……」一說這話,貞兒眼眶紅了,
   
「我們要到南方……,但父親因病客死異鄉,我們……」
   
「姑娘,如果不嫌棄,就在我這兒住下,你只要幫我些忙就好。」
   
「可是……我.…..能幫什麼忙?」
   
「這個日後再說。阿森啊!」老闆把夥計叫過來。
   
「是!老闆有何吩咐?」
   
「到後院的錦翠堂幫她們準備一間房,讓她們在這兒住下來。」
   
「好的,小的這就去。」
   
阿森帶著兩人往錦翠堂走去。
他心想,
   
「住到錦翠堂的姑娘,長大後就得同樓上那些姑娘一樣,也成為這潯陽酒樓脂粉陣容之一。
唉……真是可惜了這位姑娘了。
我剛剛如果不帶她進來,或許……」
   
阿森對這姑娘心生同情,後悔自己適才一時的好心,讓這姑娘日後不免淪落紅塵。
但,如果不是這樣,這姐弟倆的命運會更好嗎?
無父無母流落異鄉,又能有多好的遭遇呢?
   
「這......這一切都是命啊!只盼望你們將來不用受太多苦。」阿森在心裡替他們祈求著。
 
   
兩年多後,貞兒已出落得大方,堪稱是出水芙蓉。
貞兒懂事,善解人意,老闆早已把她當作女兒一般,倒也不願意強迫她,
這一日老闆讓老闆娘來跟她說,
希望她能幫忙安頓這些公子哥兒們的筵席。
   
「貞兒,兩年來我們夫妻對你視如己出,把你當自己女兒,」
   
「老闆娘,貞兒知道,貞兒跟士及都非感謝您跟老闆的愛護與照顧。」
   
「貞兒,這事有點難以啟齒,我們......」
   
「老闆娘,您不用為難,貞兒知道您要說什麼。」
   
貞兒何等聰明,兩年多來,她日夜所見,早已知道這酒樓絕不止是經營酒食生意。
她知道那邊酒樓樓上那些生意並不單純,
也曾想過有一天自己可能無法避免的也必須走到那一步,
但,亡國孤女,又有什麼權利決定自己的命運......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老闆娘,貞兒也早將您視為親娘,因此貞兒有些事想請您成全。」
   
「嗯!你說吧!」
   
「貞兒一直未對您說過自己跟士及的身世,是不想給您添麻煩。
    如今,貞兒若必須面對其他人,應該要有個交代。貞兒不能透露自己的姓氏,請您見諒。
    您可以叫我雨貞,弟弟雨吉,只說我們是外地來依親。
    貞兒可以在酒席上陪客人喝酒談天,但......其他的......」
   
「我知道,難得你是個明白人,我們本來也不想強迫你。
    那好,你就叫做雨貞姑娘,只陪宴客酒席,我這就跟當家的說去,他肯定很高興。」
 
   
老闆娘離開後,貞兒坐在床邊,想起自己昔日的一切…….
   
小時候因為身體不佳,時常犯病,經常惹的小馬兒心急如焚,
全皇宮上上下下一片雞犬不寧,皇后娘娘也忙得焦頭爛額,全部的人都把自己捧在手掌心裡疼愛。
後來小馬兒請來天女替自己治病,天女姊姊成了自己最重要也最依賴的人。
小馬兒打敗齊國時,聽說天女姐姐中了毒箭,傷重而亡,
後來小馬兒也駕崩了,連一向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娘娘也已身亡,
這些愛自己的人一個一個都離開人世,
如今自己竟是舉目無親,縱有委屈又該向誰說去?
   
雖然心知紅塵骯髒,一旦淪落便無出期,
但這兩年多來,要不是老闆一家對自己的收容與照顧,
自己與士及恐早已淪為乞兒,
更有甚者,連生命都可能失去。
思及此,她再一次說服自己,就當是報答他們的恩情,
只要自己堅持不賣身,相信老闆必不會強迫自己。
 
   
「貞兒姊姊,這是真的嗎?
    阿森叔叔說你要開始陪客、宴客,你真的......是他們逼你的嗎?」
   
士及從外面衝了進來,他剛一聽到這個消息,直覺貞兒應該是被強迫的。
他雖然與貞兒並非親生姐弟,但這兩年多來一直都是相依為命,
貞兒姐姐平常對自己耐心教導,在他心裡實在已把貞兒看作親生姐姐,
他怎能讓姊姊做這種事?
這一來,姐姐的一生不就完了?
   
「士及,別著急,是我自己答應的。」
   
「姐姐,可我......我不同意......」
   
「聽我說,士及。如果沒有老闆的收留,我們兩個恐怕早已活不了了,我們不能忘恩負義。
   況且,我只是陪客人宴客,沒有別的,真的,別擔心。」
   
「姊姊,我.....」
    
「好了,沒事,以後你叫作雨吉,知道嗎?」
   
「可......我要代替我爹保護你啊!」
   
「嗯!好吧!姊姊到那兒一定帶著你,可以嗎?」
   
「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士及滿意的離開了。
   
貞兒心裡很不好受,連士及都會擔心,自己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日後的命運?
但,一切都只能聽天由命啊!
 
   
這一年來,雨貞姑娘芳名遠播,已成了潯陽酒樓的招牌,人人皆知雨貞姑娘學問好,脾氣好,模樣更好,
每每那些有頭有臉的人來到潯陽酒樓皆指定她陪席。
由於她對看守城門那些兄弟特別關心,
若有人意圖不軌,兄弟們豈能坐視不管?
因此,倒也無人敢造次。
   
酒樓生意比以往多了好幾成,老闆跟老闆娘心知是因為雨貞姑娘的關係,對她甚是呵護。
只是每到夜深人靜之時,貞兒心裡淒苦,
自己流落風塵已經很不堪,不能連士及也跟著自己淪落,
但,何時才有出期?
 

   
貞兒從回憶裡回到現實,她早已淚流滿腮,
委屈終於有人可以傾訴,她只覺此生無憾了。
   
「天女姐姐,沒想到貞兒此生還能再見你一面,就算立刻死了也……」
   
「別這麼說,貞兒,在我的心裡,你依舊是那個善解人意的好貞兒……」
   
雪舞攬著貞兒,讓她在自己的懷裡盡情的發洩。
沒想到貞兒這麼堅強,經歷了這麼多事,還能保全神舉的一點血脈,她實在好心疼,
當初周國宮中那個天真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良久良久,時間彷彿靜止一般……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