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緣‧相倚（22）
「姥姥不好了，快，把大家都找回來吧！」
尹家上上下下一團亂，姥姥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他們忙著聯絡幾個離家在外的孩子們，
當然包括還在金華的尹延。
姥姥因為尹宗跟小羽沒事了，
病情一度稍見好轉，
一家人都以為她已經好多了。
沒想到這點希望其實只是迴光返照，
姥姥終於還是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來不及等到大家都回來，姥姥雙眼一閉，撒手人寰。
姥姥這輩子過得奇特又精彩，
她一共經歷了兩個人生。
在大齊那一世裡，她是權臣高歡的妻子婁氏，
隨著丈夫征戰無數，
直到兒子高洋取代東魏建立大齊，
而後幾個兒子、孫子相繼為皇，
她便是榮極一時的齊國皇太后。
穿越來到現代，她變身為尹老太太，
是權力集團尹礦公司的金字塔尖，
尹礦公司規模龐大，富可敵國，
集團裡主要的人物都是她的子孫，
在這裡，
她又過了幾年錦衣玉食的日子。
在兩個身分裡，她都算是福壽全歸，子孫滿堂，
因此姥姥自認已經沒有遺憾，
唯獨沒能來得及看見這一世裡兩個老五成親讓她耿耿於懷，
簡單的遺言，
就是要讓他們在她百日內完成這件大事。
事實上姥姥離世不算是突然的意外，
她生病有一段時間了，
隨著她日漸流失的光采，尹泰跟尹衡兄弟兩個早有心理準備，
只有擬定訃聞時猶豫了一下，
最後在孝女欄填了個名字，尹華，
「尹華？……」
不只是尹肅沒聽過這個姑姑，
尹延、尹宗等堂兄弟姊妹也不知道有這個姑姑，
說起來，
連穿越而來的姥姥都不知道有這個女兒……
聽到他們的疑問，尹泰跟尹衡對望一眼，
兩個人沉重的點點頭，算是取得默契，
至親始終是至親，血濃於水，
尹華是姥姥的女兒，誰也改變不了，
其中的恩怨曲折隨著歲月已矣，
對子孫們再沒必要隱瞞。
於是尹泰跟尹衡娓娓說起了這個姊姊……
四十幾年前，尹家的礦業公司剛起步，
尹華年方十八，長得水靈出脫，頗具古典美，
而且多才多藝，學什麼像什麼，
尹礦的生意漸漸上手，尹父逐漸有了點錢，
於是就依她的要求讓她學小提琴。
在當時，學小提琴是件非常奢侈的消費，
能教小提琴的人不多，
在那個年代也不算是什麼好職業，
學琴的人少，能賺錢的機會也不大。
好不容易才能有個學生，
老師自然如獲至寶。
尹華的小提琴老師姓湯，年紀不大，
剛獲得古典樂團的聘任，算是有了穩定演出的機會。
聽聞尹家徵求小提琴教師，他便來應徵，
當然也獲得這西席的機會。
這位老師長得一表人才，高大英挺，
一提起琴，深情投入盡洩其翩翩風采，
魅力隨著琴音飄散，無遠弗屆，
牽引得芳心初動的尹華不顧一切就愛上他，
尹華婉約的模樣，楚楚動人的眼眸讓年輕的男老師不可自拔，
兩人逐漸發展成禁忌之戀……
本來男未婚，女未嫁，即使談戀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可是，問題是，
尹華不只愛上了她的小提琴老師，
還不小心懷了他的孩子。
那可是四十年前，是民風純樸的年代！
尹父一知道這消息簡直怒不可遏，
女兒才十八歲年紀就未婚懷孕！
要讓別人說起嘴來，他這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擺，
公司正要飛黃騰達，
他不能讓其他人有機會嘲笑他，
尹父越想越覺得女兒真是太不知羞恥了。
尹父後來只給了她兩條路，
要嘛，拿掉小孩，跟那男人斷絕來往，
如果她執迷不悟，
那就斷絕父女關係，從此不許再進尹家門。
尹華無論如何不忍心殘害孩子的生命，
更不想離開那個男人，
於是她選擇了第二條路，
從此，尹家真的沒了這個女兒。
尹泰跟尹衡當時都還只十多歲年紀，
知道姊姊為了追求幸福勇敢的離開家，
也知道她嫁給那個教她小提琴的老師，
兩人後來結了婚，
為了不給尹家製造麻煩，他們選擇遠離瀋陽。
那個時代的女性沒有說話的餘地，
當時姥姥雖然心疼女兒，卻根本無力抗拒尹父的嚴規，
眼睜睜看著女兒就這樣像斷了線的風箏音訊全無，
她即使哭乾了眼淚，依然無法喚回女兒。
尹華離開後，尹父變了一個人，
他把自己全神投入在公司裡，
鎮日埋首苦幹，吃住都在公司裡解決，
彷彿藉由無止盡的工作能讓他忘卻女兒出走一事帶給他的打擊。
尹父明明很愛女兒，
他不懂自己怎麼就被盛怒沖昏了頭？
失去了唯一的，摯愛的女兒，尹父幾度想起都痛不欲生，
他既矛盾又自責，
他不知道在那當下自己為什麼覺得面子比親情重要？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一氣之下把她往外推？
讓她傷害肚子裡的孩子的確很殘忍，
讓她離開她愛戀的對象是不是也很殘忍？
在終於能心平氣和的回想這件事之後，
父親畢竟是父親，
他已經想著要原諒女兒，讓她回來，
可是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尹華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
失去尹華成了尹父跟姥姥心中一輩子的痛，
從此，沒人敢再提起那個名字。
幾十年過去了，
尹父過世前沒有機會再見女兒，
礙於姥姥正處在失去丈夫的悲痛之中，
兄弟倆不敢提起尹華的名字，深怕刺激到姥姥。
如今連姥姥都過世了，
尹泰跟尹衡又想起姐姐尹華，
這孝女的欄位還是有她的一方位置。
只是時間久遠，
尹華究竟是死是活他們也不知道，
之所以猶豫，其實是不知道該用生或死的身分去註記，
還有，
他們只知道她嫁的那個小提琴老師姓湯，
至於叫什麼名字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他們有個尹華姑姑，
幾十年前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勇敢的與權威的父親對抗。
對這個沒見過面的姑姑，尹肅等人都在心裡豎起大拇指。
姥姥是尹礦總裁的母親，
這訃聞隨著報紙一發出去，
全國，甚至全世界都看得到，
如果尹華還在世，說不定會來奔喪吧！
尹礦公司業務所牽涉的層面實在太廣，
生意往來的人特多，
尹礦總裁的母親仙逝這麼大的事怎能不共襄盛舉呢！
不論黑道、白道，政商名流，
靈堂裡天天都是絡繹不絕的弔唁人潮，
當然也包括元開集團，
不過當湯文開出現在靈堂時，瞬間引起騷動……
元開集團身為財團，
自然不曾缺席商業上喜事喪事這類的紅白往來，
但是總裁湯文開竟然親自出席某人的喪禮，
這可是頭一次。
莫老佛爺夫婦一步出入境大廳，
莫彤隨即飛撲而上，
「爹地，媽咪，彤兒好想你們喔！」
莫彤抱著父親就往他臉上猛親，
還要分出一隻手勾住母親的肩膀。
莫老佛爺給她弄得發癢，臉上卻藏不住幸福，呵呵笑個不停。
「師父，師母，好久不見。」
見到莫彤纏在兩個老人身上的模樣，湯文開覺得太有趣了。
莫彤無疑是個三面人，
在外人眼前她是俏羅剎，冷面無情，
在他湯文開面前她是風騷小師妹，
處處都是魅力，吸引得他萬劫不復，
在父母面前她又是另一個樣子，愛撒嬌，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哈哈哈！
看到你們兩個一起出現，你知道嗎，文開，彤兒，
這世界上沒有比這更令我開心的了！」
「彤兒，跟媽咪說，文開這小子有沒有欺負你？」
這世界上叫湯文開小子的人，
除了莫老夫人怕是沒有第二個人了。
「媽咪，你說什麼啊！
文開哥哥才不會欺負我呢！
他對彤兒很好的。」
莫彤說著，臉忽然就紅透了，
莫老夫人見到女兒這嬌羞模樣， 知道她現在必定很幸福，
她瞪了湯文開一眼，
「哼！那就好，這臭小子如果敢欺負你，
媽咪一定不饒他。」
「老太婆就會瞎操心。
文開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你還懷疑什麼！」
「你們別鬥嘴了，走，彤兒最近聽說有家餐廳很棒......」
說著說著，四個人上了車，直往餐廳開去。
等著上菜的時候，莫老佛爺拿著報紙打發時間，
忽然他說，
「哇！想不到尹礦公司的老太太過世了，
算起來她應該不到八十歲吧！」
「人要死哪有一定幾歲的，
尹礦，你是說瀋陽那個尹礦？」
「對啊！我雖然不認識她，不過跟她倒是有過一面之緣，」
「我還記得那次，應該是尹老先生過世的時候吧！」
「老太婆記錯了，是峰兒受傷那一次，
尹老太太的兒子尹泰為了救峰兒也一身傷，
就是那一次在醫院見到了她。」
「是這樣嗎？」
「是的。唉，想不到她這麼快過世了。
咦！峰兒不是說他們尹家只有尹泰跟他弟弟嗎？
老夫人除了兩個兒子之外，原來還有個女兒？」
「有嗎？會不會是你老花眼看錯了？」
「哪，你看，孝女，尹華，在這兒。」
「尹華……怎麼會......？不會是同名同姓吧！」
湯文開聽到這名字心裡一突，
多麼熟悉的兩個字！
他從不用特意去想，
可這兩個字卻早已根深蒂固的縈繞在他腦裡，
忽然聽說在尹家姥姥的訃聞上有這個名字，
塵封已久的記憶一下子湧了上來……
記得當時他只是個小男孩，
見小朋友們都有姥姥疼，都說要回姥姥家領糖吃，
他問過母親他是不是跟小朋友一樣有姥姥？
為什麼他沒見過姥姥，也沒回過姥姥家？
猶記得母親當時聽他這麼問，面容有些哀戚的跟他說，
他有姥姥，他的姥姥住在瀋陽，但是他們不能回去姥姥家，
母親沒說為什麼，他也不懂。
父母親隔年突然過世了，他們沒來得及留下任何遺言就走了，
當時中叔曾問他姥姥叫什麼名字，住哪兒，
他們要把這噩耗告訴他姥姥。
母親並沒有告訴他那位姥姥是誰，
他唯一的線索只有瀋陽，
瀋陽那麼大，姓尹的人又那麼多，
中叔等人也不知從哪兒找起，最後只好作罷。
他接過莫老佛爺手上的報紙，
訃聞上的名字正是他母親的名字，尹華，
括號裡顯著的兩個字讓湯文開再也移不開視線，
適湯，
那是說她嫁給姓湯的人，
瀋陽，尹華，湯……
會不會真的那麼巧？
為了證實自己的疑惑，湯文開決定親自到瀋陽一趟。
姚子淇的計畫簡直天衣無縫，對尹延而言絕對是場災難。
姚子淇想，
今天晚上的餐會是劇組最後一次的聚餐，
喝酒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到時候想辦法拱尹延多喝些酒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要尹延喝醉了，最好醉得不省人事了，
那麼……
當夜半無人時分，
她就可以脫光衣服鑽進他的被窩，
戲裡不都是這樣演的嘛！
男人都醉死了，不會知道自己有沒有做什麼，
天一亮，證據自然而然就擺在眼前，
兩個人確實光著身體躺在一個被窩裡啊！
到時候還不是我說了算，
先來個驚聲尖叫，接著一哭二鬧……
只要我一口咬定，
他根本百口莫辯，只能認栽，
呵呵呵……
依照尹延負責任的個性，他也一定不會賴帳。
他有女朋友又怎樣？
新聞報導一出去，所有人都會知道我睡在他的懷裡，
大家議論紛紛，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大不了我擔點壞名聲，承認自己是小三，
哼！
有哪個女人能容忍自己的男友抱著別的女人過夜？
那個什麼女朋友的，說不定就自己求去了，一點兒也不費功夫。
他現在沒愛上我又怎樣？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以後的日子長著，總是有機會，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不過萬一尹延雖然醉了卻還是記得鎖上門呢？
嗯……飯店房間都有兩張解鎖卡，
我得先設法弄到其中的一張……
一整個晚上，姚子淇都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她一直用餘光在注意尹延喝酒的狀況，
身為這部戲的男主角，有很多人主動找他敬酒，
說些恭維、道賀之類的話，
尹延雖然看起來疲累卻也不好意思拒絕，
一杯接著一杯，感覺上他確實是喝多了。
當尹延腳步開始虛浮，眼神逐漸渙散，
再喝下去可能就要醉倒了，
姚子淇好緊張，
如果尹延就在這裡醉倒，
可能沒辦法回到他的房間，事情或許會不一樣，
不行，尹延你得撐住，
至少撐著回房，這樣才能等我……
她還在胡思亂想時，
力姐已經發現尹延的狀況，
只好跟大家說聲不好意思，把他扶回房間休息。
機會來了！謝了，力姊。
姚子淇因興奮而滿臉通紅，
血行上升的結果是渾身發熱，額頭冒汗，
可是她不斷告訴自己放輕鬆，
再忍耐一下，再一下就好，
如果這時候她跟著離開會不會太明顯？
哈哈，不能這樣故意，
還是要保留一點形象的。
等到大家散會了，她做什麼也不會惹來異樣的眼光。
眼看都十一點多了，姚子淇開始有些坐不住了，
偏偏這些人沒有一個想解散，狂歡的機會難得啊！
他們吃了喝，喝了吃，
發酒瘋的，唱歌的，跳舞的，什麼都有。
夜越來越深，
姚子淇的精神繃緊了一整天了，她也挺累的，
再這樣下去，
她自己可能就要先不支倒地了。
拜託，快結束吧！
終於，當短針越過了數字1之後，
導演楊維也覺得真的很晚了，
明早還有通告，也就宣布散會了。
姚子淇回到自己房裡仔細漱洗一番，
灑了幾滴香水在耳後髮際，
換上一套撩人的粉紫色蕾絲薄紗內衣褲，
這套東西她買來之後還沒穿過呢！
看著鏡子，姚子淇挺起胸膛滿意極了，
原來若隱若現的自己挺迷人的，
忽然她偷笑了一下，
等一下得脫了鑽他被窩，哪還管什麼樣式。
再確認一次自己的狀況很OK，
她拿起桌上那張摸來的房卡，
雙手交疊握在胸口，
好緊張喔！
沿著長長的走廊輕手輕腳的走著，
姚子淇一顆心噗通噗通，就快跳出喉嚨了，
明明就沒多遠的距離，怎麼好像就是走不到？
尹延，我就來了，
你……有在等我嗎？
「子淇，你怎麼在這兒？」
姚子淇心跳差點停止，是誰在這時候叫住她？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