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情若斯】（3）太子妃
這一天是我大秦太子嬴扶蘇的大婚之日，
可我除了配合行禮如儀，此外沒點興奮之情，
成親都是這麼回事嗎？我也不清楚。
此刻夜闌人靜，
我遠離了明貞殿的喧囂與紅燭，獨自躺回了乾承殿的床上，
可我總覺得心裡亂，翻來覆去不能成眠，
不得已，我試著正視自己的內心，
試圖釐清此刻的心煩從何而來。
是因為昭牧心嗎？還是因為李出岫？
這兩個女子是最可能的原因，卻也不見得是。
我與昭牧心只是認識，什麼關係也不是，
她尚不至於如此影響我。
至於李出岫，我與她只有過一面之緣，
沒什麼喜歡也不至於厭惡，
想來，我的煩亂也不會是因她而起，
不過想到李出岫卻與一個人密不可分，
那就是她的祖父，李斯。
可能是因為李斯的關係吧！這許是比較具有說服力的答案。
雖然李斯對父王一直很忠心，
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任何逾越之舉，
可憑著直覺，我卻是對他沒有好感，
他隱藏於正大光明的形象背後的心計令我不安，
其實不光是李斯，
父王跟前還有幾個臣子我都敬而遠之，
我下意識的不願意讓自己有機會被他們這些人左右。
但李斯把孫女嫁給我很難不讓我聯想到這一點，
一念至此，我就有種恨不得立即逃離的衝動。
我知道這對李出岫不公平，
好吧！或許我不該這麼做，不該把她丟在那裏……
我是太子，自然不用親至李家迎娶，
而是李家的馬車把她送進了東宮。
當她踏出馬車那一剎那，
我就記起來那個掉下鞦韆，飛入我懷裡的女孩。
過了這幾年，她外表倒是沒多大變化。
記得我當時還抱著她在地上滾了幾圈，
她雖然慌張卻能臨危不亂還讓我暗讚了一番。
這時的她睜著大大的雙眼，眼神清澈無邪，
只害羞得看了我一眼隨即就低下頭去，
我見到了她白皙如玉的後頸，
我曾在詩經裡見到對女子的形容，
所謂膚如凝脂，領如蝤蠐，果然不假。
可我來不及消化心中的悸動，李斯隨後便至，
我也就變得有些訕訕。
在黃昏的明貞殿新房裡，
我又一次見到了坐帳的李出岫，
這時我才終於能仔細的看她的模樣，
如同母親所言，
她長得端莊秀麗，眉目如畫，不失為美人。
可眼裡看著的是李出岫，腦海裡卻聯想到了李斯，
忽然的一股煩躁卻讓我想著應該遠離這個美人，
認真想想，其實李出岫何辜？
她與我一樣，不過是算計之下的犧牲品，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
且如今我倆已是同林鳥，命運都栓到了一塊兒了，
我竟然狠心在大婚之夜把她獨自扔在偌大的新房裡，
想必她心裡那個難受！真是情何以堪！
想到這裡，我毅然坐起身來，決定前往明貞殿。
我所居的東宮位於咸陽宮東側，
由幾個殿圍繞著東宮花園所組成，
明貞殿距乾承殿不遠，穿過東宮花園就到了。
習俗上，新房的燭火要燃上一整晝夜，
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此刻遠遠看到明貞殿仍是燈火通明，
已經三更了，掌事的早已關了殿門，
也不知道李出岫歇了沒？
我給青璃使了個眼色，他會意，上前敲了敲門環，
應門的是個丫頭的聲音，
「不管是哪位都請回吧！
這麼晚了，太子妃娘娘已經歇下，有什麼事明兒再說！」
「是太子殿下來了。」青璃回答道。
「太子殿下？」那丫頭的聲音聽起來驚嚇不小，
門咿呀一聲開了，
只見一個丫頭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允兒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是太子殿下駕到……」
她還想說什麼，可青璃打斷她，
「我說允兒姑娘，你先別說了，還不快請殿下入內，
更深露重，染上了風寒可不是玩的。」
「是，允兒知道了。殿下，請。」
她說完，側身一旁，給我讓出了條路。
我逕直往內殿走去，青璃跟允兒遠遠在我身後跟著。
見我這麼晚還跑了來，不知有什麼事，下人們也都出來了，
他們都如臨大敵般的看著我，
在這時候驚擾他們的休息，我是有些過意不去，我說，
「沒事，你們都下去吧！本宮也要安歇了。」
說完我便自己走進內殿。
青璃衝著我打個揖，應了聲「是」，
轉過身，對眾人說道，
「都散了吧！殿下與娘娘要歇息了。」
那幾個人聞言，默默的就都退了下去。
可允兒卻面有難色，
她先是伸頭望了望內殿，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遲疑了一下才嘆了口氣，輕輕回我，「遵命。」
她把內殿門關嚴實了也離開了。
才一會兒功夫，整個明貞殿裡都沒人了，
四下裡靜悄悄的，連我碰碰碰如搗鼓的心跳聲都顯得特別清楚，
心裡忍不住的忐忑緊張讓我繃緊了神經，舉步維艱，
完全沒了剛才的勇氣。
我站在內殿外很是掙扎了一番，
我的手忍不住有些發抖，腳步就是邁不開去。
從小到大除了母親，我沒有與任一女子深夜獨處的經驗，
面對裡頭的李出岫，我一會兒該說些什麼呢？該做什麼？
今晚我是應該與她同床的，可對我而言她還挺陌生，
我又該如何與一陌生女子同被共枕而不顯尷尬？
這可難倒我了！
怎麼說我可是讀過聖賢書的，讓我突破這心防委實難矣！
我踟躕了許久，又過了半個更次，
我頭一抬，胸一挺，深深吸了一口氣，
說服自己既來之則安之，不能再優柔寡斷，
既然成了親就是夫妻，
夫妻同床本天經地義，並不失禮法，
沒話說就不說得了，不就是睡一覺嗎？
於是我大步一邁，毅然決然往床邊走了過去。
「允兒，是誰來了？」
聽見我故意放重的腳步聲，
嫣紅的喜帳裡傳來了細微的聲音，那正是太子妃李出岫。
她這聲音聽來倒不像是初醒，莫非她也同我一般夜不成眠？
「是本宮，允兒下去了。」
一聽是我，帳子裡忽然一陣窸窣，
接著她掀開帳子，瞪著大眼睛狐疑的看著我。
或許沒想過我會這時候出現吧！她已是寬了衣躺到床上了，
這時忽然坐起來，潔白渾圓的肩頭就裸露到錦被之外，
錦被滑了下，她的胸前瞬時露出一大片雪白，
我沒見過這般光景，心裡撲通撲通的跳得極快，
兩邊臉上熱呼呼的，
接著血液開始有些不受控制的下行……
見我臉紅，她似乎意識到什麼，粉臉也是刷地一下子全紅了，
她急忙拉了拉錦被，神色間已是尷尬不已，低著頭不敢說話。
這般嬌羞微窘、進退維谷的小女子模樣甚是有趣，
我不由得有些看傻了。
她最後決定當作沒事，故作鎮定的問我，
「這麼晚了，殿下怎麼來了？」
「沒什麼，太子妃睡了嗎？是本宮打擾了！」
「回殿下，臣妾還沒睡，殿下沒有打擾。」
「那好，這就睡吧！」
我沒等她回應，也無視於她的驚訝與僵硬，
自己俐落的脫去外衫、長靴，
拉開喜帳，一屁股坐上床，
再掀起錦被一角，就著她身邊躺了下來。
為了避免尷尬，我不敢離她太近，也不敢看她，
只好閉緊了眼睛，假裝睡著。
半晌也沒聽見她躺下的聲音，莫非她還坐著發呆？
我沒睜開眼睛，只說道，
「明兒一早還要祭祖，太子妃也早些睡了吧！」
「臣妾遵命。」
又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她小心翼翼的躺了下去。
她雖然輕手輕腳沒打擾到我，
可我卻聞到一陣好似蓮花般的清新香味，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吧！
不諱言的，那味道其實還蠻好聞的。
好吧！我承認自己心裡多少有些遐思，
我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子，
這會兒又是孤男寡女，又是情竇初開的，
還一同躺到了一床棉被裡，
明知道身旁的軟玉溫香此刻只穿著布料極少的肚兜，
那與裸著身體也沒什麼兩樣，
我要是真沒反應不是有毛病就是太矯情了。
可我極力克制險些不聽使喚的自己，
我告訴自己不能急於一時，今晚就這麼將就著，先睡了吧！
一旦睡著了就什麼事都沒了……
偏偏事與願違，
我的大腦一晚上都沒想讓我休息的意思，
為了怕碰觸到她的身體我更是不敢放開手腳，
緊繃的身體讓思緒也不得放鬆，
因此，我竟是閉著眼睛清醒了一夜。
豈止是我？
躺在我身邊的李出岫也是一動也沒有動過，
且她的呼吸一直都不沉，
看來她應該也沒是一夜沒睡……
隔天一早的祭祖儀式又是一個多時辰的煩瑣行儀，
我因為前幾天實在太累，昨夜又沒睡好，
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了，靠著意志力強撐著才沒倒下去。
我注意到母親偶而看我時都笑得特別開懷，
其他內侍、丫頭們也都似笑非笑的瞅著我看，
我真不知道自己哪兒不對了，怎這麼好笑？
青璃見我疑惑，低聲在我耳邊說道，
「恭喜殿下，大夥兒都替你開心。」
一般只有在沒外人的時候他才會叫我公子，這兒人多，他雖然是低語還是稱呼我殿下。
聽他這麼說我只一愣，這又是為什麼？
不就是祭祖嗎？開心什麼？
見我仍然不解，青璃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他說道，
「殿下真不知？
瞧，您跟太子妃二人眼下都泛著青，
再看您老此刻仍神思昏倦的模樣，
想來，……殿下昨晚跟太子妃很是一番折騰吧！
我猜王妃這一早上的眉開眼笑也是為此，
似殿下這般勤奮不懈，她老人家勢必很快就能抱上孫兒了！
您說是吧！」
他邊說邊笑得曖昧，我卻騰的一下臉全紅了，
我的背脊冷汗直冒，沒想到竟有這樣的誤解？
是啊！
太子大婚，卻是深夜才闖進新房，
有什麼非得夜裡急著去辦的，這還用多說嗎？
他們眼裡肯定就是這麼回事！
苦的是我此時此刻若解釋些什麼只怕是越描越黑而已，
只好緊抿著嘴，僵硬著一張臉直到儀式結束。
臨走前母親那笑更是燦爛如三月陽光，讓我有點欲哭無淚。
我一路鐵青著臉回到東宮，
一方面是真的累，一方面是尷尬，
李出岫只默默跟在我身邊，也不敢多說話。
我直接走回乾承殿，一著枕便昏睡了過去。
待我再睜開眼，見到的卻是母親焦急的側臉，
她正在跟內侍交代什麼。
她身後是李出岫、綠茱跟允兒，一色都是焦急皺眉的臉。
這是怎麼了？
我不就是累了睡上一覺，
值得這許多人在這兒愁著眉苦著臉的守著？
我想坐起來卻一陣頭暈，忍不住就哎喲叫了一聲，
這一聲驚動了屋子裡的女人，瞬間全都圍了過來，
「蘇兒，你醒了！謝天謝地。
你還病著，千萬別亂動。」
病著？我生病了？
「唉！你這孩子也真是的，
這都已經成親了，怎麼還是這麼不懂得珍惜身體？
你知道嗎？你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母親愛憐的看著我。
啊！原來我竟然昏迷了三天三夜！
難怪我的頭這麼重。
「不說了，綠茱，讓蘇兒先把藥喝了吧！
你這孩子啊！就是這般逞強，
往後日子長著呢！
年輕人自個兒身體自個兒要清楚才行，可別貪一時啊！」
逞強？什麼逞強？貪一時？那是什麼意思？
方才她這話雖是對著我說的，
可眼角餘光卻是不經意就瞟到了一旁的李出岫，
語氣溫和裡藏著一股責備，
啊！莫非母親是誤會……
不成，我得解釋清楚，雖然在眾人面前不好說，
可母親若誤會是這樣的原因對李出岫太不公平了，
「娘，您這都想哪兒去了？
只不過是蘇兒幾日夜沒睡，實在疲累，許是為此染了風寒，
什麼逞強不逞強的，您可別誤會了。」
「是嗎？」母親頓時一臉的失望，「原來如此。」
「王妃，殿下既然醒了，應已無大礙，
您已經幾個時辰沒闔眼了，先回去歇著吧！這兒有太子妃呢！」
綠茱笑著說。
「綠茱姑姑說得是，娘先回去休息吧！
出岫會盡力照顧殿下的，請您放心。」李出岫溫婉的說著。
她的表情恬靜裡透著穩重，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母親滿意的點點頭，
「好吧！你記得讓蘇兒按時服藥啊！
他這孩子老以為自己身子骨多好，從不把太醫的話當回事呢！」
「出岫知道了。」
待母親走了，李出岫吩咐允兒，
「允兒，你再熬藥去，小心火候，
太醫交代了，殿下醒了之後，兩個時辰就要喝一次藥，
你得掐準時間，
還有，這期間都不得讓藥罐離了你的視線。」
允兒答應著去了，一時間床邊只剩下李出岫一人，
我卻不知道能跟她說什麼，忽然氣氛就有些尷尬，
這時候倒是她先開了口，
「殿下，您剛喝了藥，先好生歇會兒吧！
臣妾就在那書案邊守著，不打擾您了。」
她話說完，看著我默默的等了片刻。
她的聲音雖是一貫的平靜，
可一想起母親方才語氣裡的責備之意，
想必在我昏迷期間她一定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
大家都懷疑到那兒去，她卻有苦難言，什麼都不能說，
實在委屈她了。
我對她說道，
「你……你別太在意，我母親只是誤會了……」
「多謝殿下關心，臣妾沒有在意。」她淡淡的回答。
不知怎的，總覺得她這樣的說話方式太過雲淡風輕，
輕得好像與我無關，與她也無關。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個性本就冷然，還是她真的能如此不動如山？
這一想，我才發現我對她的認識實在少得可憐，
於是我說，
「我已經昏睡了三天了，這會兒倒是沒有了睡意，
你如果願意，陪我談談，好嗎？」
查覺到我話裡不再稱自己本宮，也不叫她太子妃，
她有點訝異的看了我一眼，順著我的話，她也改了口，
「殿下想談些什麼，我樂意奉陪。」
「說說你家裡的情況吧！我對李廷尉所知不多。」
「祖父有三個兒子，我爹是祖父的第二子，這個殿下應是知道的，
祖父在家裡很嚴肅，一向都是不苟言笑，我其實挺怕他的。」
說到這兒，她明顯的一笑。
她的嘴角邊有個小梨渦，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我看著不禁有些癡了，
忽又聽她說道，
「小時候我跟妹妹在家裡無論怎麼玩，
只要一聽到下人回報，廷尉大人進來了，
我們便會很有默契的有多遠閃多遠，一哄而散，
他不叫，我們決不會出現在他眼前，他一般也不會想到我們。
我娘常說，祖父心裡只有朝堂之事，
家裡就算死了個人他大概也只會應一聲知道了。」
聽到這兒，換我忍不住笑了，
「李廷尉果然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
「祖父就是這種個性，任誰也改變不了。」
「記得你之前都會進宮陪筱兒她們。」
「那是祖父讓我來的，他說是大王的意思，
出岫比兩位公主年紀稍大，可以像姊姊一般照顧、陪伴她們。
對了，那次盪鞦韆事件真該謝謝殿下救命之恩的。」
「事情都過去幾年了，也不必一直放心上。
倒是造化果然不可思議，如今的你已成了我的太子妃。
東宮雖是自成一格之處，可終究是宮裡，
這兒的生活不比你在廷尉府自由，
如果有什麼不習慣或需要，也不用顧忌什麼，
直接讓青璃處理就行。」
「多謝殿下關心。出岫定會早日適應，不給殿下添麻煩。」
她說得誠懇，不疾不徐，不喜不慍，果然是懂事又有教養的，
娶這樣一個女子，誠如母親所言，是一種福氣，
如果她沒有她祖父的心計，往後還能與我同心，
那麼我是真的該慶幸的。
她見我無話，行了個禮，默默退至書案旁。
在李出岫細心的照顧下，幾日後，我便已無大礙。
這一日我帶著李出岫到興樂宮向母親請完安回來，
青璃與卞奇竟同時出現在我面前，
兩人看著我的臉上都有些異樣的神情，
不時還互相看了看對方，
我一時摸不出頭緒，不知道他們賣什麼藥。
青璃最是沉不住氣，
他先是對李出岫行了禮，轉過頭就跟我說，
「殿下，你……過來一下。」
我思忖，這小子定是有什麼不能說的祕密，
「允兒扶著太子妃先回去吧！本宮還有事。」
李出岫帶著允兒才剛離開，
青璃便一把拉住我往曲徑上的一座亭子走去。
卞奇出乎意料的已經先走了過去，
待我們走進亭子裡，青璃便涎著一張臉扯著我的手臂道，
「公子啊！……」
他那尾音拉得老長，還瞇著眼打量起我來。
這神色太難懂，我只好白了他一眼，
「看什麼？哪兒來這奇怪眼神？」
「這下事情可有趣了！嘖嘖嘖！
我說公子，您老真是艷福不淺啊！艷福不淺。」
「說什麼呢！」
給他這一說我倒糊塗了，究竟是什麼事？
「那，先瞧瞧！公子可知這是什麼？」
原來卞奇手上握著個東西，
青璃卻遮遮掩掩的拿了過去，握在手裡，
我沒看見是什麼，可不知怎的，我的心跳忽然一陣加速，
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東西？
他故弄玄虛，緩緩打開手掌，
果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