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緣‧相倚（9）
次日湯文開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昨兒一夜發生那麼多事，
可他毅然關了手機，安安穩穩的睡了一覺。
這是他的習慣，
有什麼事絕不帶回家，今天處理不了明天再說，
電梯已經是最後的極限，走出電梯回到他的小天地之後，
他就是那個挺懂得享受生活的湯文開，
所有煩心事都被拋到九霄雲外。
當他一打開房門，一股濃香的人參味兒撲鼻而來，
「中叔啊！今天是人參雞對吧！
嗯……如果我沒聞錯，還有千層糕。」
黑糖跟豬油淡淡的香氣雖然比不過人參的霸氣，
卻更綿綿的勾起了他的食慾。
中叔的千層糕是一絕，
一層白米漿、一層豬板油、一層混著黑糖的米漿……
層層往上，疊起了黑白相間的模樣，
這可是來自北京的特色點心呢！
幾百年來，皇宮裡御廚的精緻細點豐富了北京百姓的糕點世界，
不過身為一個老北京，中叔會做的遠不止千層糕這一樣呢！
豌豆黃、驢打滾兒、桂花江米藕、五丁包子、軟炸元宵等，
只要他心血來潮，餐桌上就會出現這些令湯文開想念的絕活。
「你起來啦！昨天怎麼這麼晚都沒回來？什麼事那麼重要，值得你搞到半夜三更呢！
你啊！也別太累了，身體要顧好啊！
早跟你說，讓你娶個女娃兒好照顧你，可你就是不聽，老說沒能讓你看上眼的，
這不，都蹉跎了不少時間啦！
到如今你都要四十了，身邊還是沒個女人，中叔已經老了，也不知道還能照顧你多久……」
面對中叔嘮嘮叨叨的說個不停，湯文開只是淡淡一笑，
這些話他幾乎每天要聽一次，都要背起來了。
昨晚他是太晚了點，中叔肯定擔心極了，
都怪他當時心情一悶，忘了給中叔帶個消息，讓他放心。
不過幾十年的相處，他知道這種時候哀兵政策的效果比什麼都好。
「我的肚子好餓啊！」
「喔！看看我，我都忘了你剛起床呢！快過來，趕快吃吧！睡到這時辰，你一定餓壞了。」
「嗯，中叔你也一起來啊！」
主僕兩人在餐桌邊坐了下來，看湯文開吃得津津有味，中叔滿足極了。
湯文開住的這大樓有十幾層，頂樓這間套房雖說不大，可也有一百多坪，
平常，這裡並無人涉足，只有老中叔會出入。
那麼大空間就隔了兩個房間，他跟老中叔一人一間，
其他的空間是開放式的，從中島廚房，窖藏豐富的吧台，一直延伸到另一頭，
便是他最喜歡窩在那裡的影音圖書區，
白色長毛地毯與散落的抱枕簡潔的營造出溫馨，
牆面上超大的投影布幕搭配高級環繞音響，完全可以媲美豪華電影院的視聽享受，
不用外出的時候，他的生活跟王子沒兩樣。
中叔何許人也？
他是湯父的老友，也是湯文開最信任的人。
中叔年輕時一度性命垂危，
是湯父硬是咬著牙背著他到醫院急診，把他一條命從閻王手裡搶了回來，
如今，他幾乎把一輩子的青春都奉獻給湯文開，
他卻無怨無悔，就當自己是報答湯父對他的再造之恩。
看著湯文開雖然在黑道呼風喚雨，
可本質裡依然是那個心地善良的小文開，老中叔莫名的心安。
當年湯文開的父母發生意外，
因為太過突然，什麼都沒來得及交代。
湯家沒什麼親戚，也沒什麼積蓄，
像中叔這樣的朋友都不是富裕的人，大家愁著，
不知道怎麼辦這喪事，也不知道如何安排小文開的未來。
當時年紀還小的湯文開雖然傷心卻非常懂事，
他不哭不鬧，總是一臉孤傲的在殯儀館的一隅靜靜坐著，
讓大夥兒見著更是心疼。
小文開這付模樣正巧被來給人上香的莫雲龍看見，
見到這個小男孩單薄的身影，莫雲龍一時惻隱之心大起，
問清楚狀況之後，他毅然對他默默伸出援手，
湯文開心裡雖然感激，卻仍不形於色。
短暫的相處，莫雲龍便看出湯文開與生俱來的特質，
這孩子冷靜，沉著，有著超齡的成熟，
他愛才惜才，覺得湯文開是塊瑰寶，
在湯父湯母的事辦完之後，他表達了願意栽培湯文開之意。
當時莫雲龍名氣已經很大，可褒貶具在，
中叔等人當然反對湯文開跟他走，
但是他們也知道自己真的沒有能力給他更好的，
何況湯文開自己願意跟他去，他們也無力阻止。
想到一個大好的年輕生命從此將會步上那條不歸路，
中叔實在痛心又捨不得，
他沒有結婚，沒有小孩，早把他視為自己的孩子，
為了就近關心、照顧湯文開，竟然要求莫雲龍讓他也加入。
後來湯文開出道，他也一直跟著他，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順便幫他打掃、整理環境。
現在中叔年紀大了，湯文開實在不肯他太勞累，老喊著讓他退休。
中叔卻心疼他一個大男人不懂照顧自己，
還是習慣每天東收收西收收，
幫他準備早餐，還定時給他褒雞湯補身。
老中叔手藝真是好，除了親手做糕點，
這雞湯的口味更是常常變換。
見到桌上這些熱騰騰、香噴噴的愛心，
不管這個江湖浪子在外頭有多麼冷酷無情，
那一身狠戾之氣瞬時就會軟化，而後消融於無形，
那是種安心的幸福感，是像家一樣難得的溫暖。
看他吃得香，老中叔也開心極了，
「中叔，別累著了，一會兒吃完你先休息去吧！」
「不累不累，昨天中叔買了隻鴨，這會兒正醃著，
我還得上市場去再買幾樣料，晚上給你弄個咱家鄉最有名的烤鴨，
你……會在家吧！……不會又要出去一整晚……」老中叔有點擔憂的看著他。
「我等會兒出去一下，不過傍晚一定回來，
中叔的烤鴨那可是極品，哈哈，我有很久沒吃到了，怎能錯過呢！」
湯文開就算有事也不忍他老人家失望。
「中叔就知道你會喜歡，你儘管辦事去，記得早些回來啊！」
他知道湯文開說了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老人家臉上興奮的神情飽含著滿滿的自信，
他已經很久沒大展身手了！
雖然他一把老骨頭都快鏽了，而且烤鴨過程實在繁複，
但是他卻認為沒什麼事難得倒他的。
「姥姥，爸，媽，雪舞，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尹宗他們兩個都沒事了，
小冬說人已經接回來了，一點損傷也沒有！」
尹肅一接到消息趕緊轉達。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啊！沒事就好！」
姥姥眉角眼角深深的皺紋舒開了一些。
「幸好小羽沒事！她一定嚇壞了。」雪舞也放下懸著的心。
「阿彌陀佛，感謝老天爺。」尹媽雙手合十。
「衡兒，肅兒，這次的事多虧了你們父子倆了，
一夜沒睡，這下肯定都累壞了，你們倆都休息去吧！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對啊！四爺，你快去休息吧！」
雪舞心疼的伸手撫了撫他突起了的眼下青黛，看起來他顯然是累壞了。
「是啊！姥姥說的對，你們都去休息吧！
還有雪舞，你昨兒一晚肯定也沒能好好休息，
你可別累著了，就陪著肅兒回房去歇著吧！累壞了就不好了！」尹媽說。
尹肅打個哈欠，他是真的累了，不過還不到能休息的時候，他說，
「我還好，姥姥，
肅兒是在想，元開那麼大的勢力，
朱伯伯給這人情，嗯……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姥姥，
肅兒認為這可不是隨便幾句謝謝就行的。」
姥姥說，
「你說得沒錯！人家雖說是你大伯的至交，
可也犯不著為了咱們去冒犯元開集團，
單這份心就可貴著，不如這樣吧！
你還是先跟他說聲謝謝，
等你大伯回來，再讓你大伯好好的去處理，
他自己兒子，自己朋友，他懂怎麼搞定。
你就別替他操心了，還是去休息吧！」
「嗯！那倒是。不過還有一件事，肅兒百思不解。」
「什麼事？」
「姥姥，爸、媽，你們都知道尹宗，他平日是活潑過了頭的，
這次劫後餘生，依過去的經驗，他理應會大說特說一番，
雖不至於吹牛，可也不會是安靜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很安靜？」
「小冬說不止安靜，眼神裡老是一股哀傷跟氣憤……」
「這……」
「還有，小羽也挺怪的，他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一整個不對勁！」
「或許是因為驚嚇過度了，
他們畢竟是年輕人，心性不是那麼穩定，
經歷了這樣的事都會有陰影的，
這樣吧！阿蘭，一會兒你陪我到淨定寺走一趟。」
「好，雪舞即將生產，我也正想去給她求個平安，
兩件事正好一起辦了！」
「我也去！」尹肅聽說替雪舞祈求，他也想去。
「不成，你得去休息！你們都別再多說了，
就阿蘭、阿秀陪我去就行了。」
【元開大樓】
小盧知道方水云還有下一步計畫，
所以吃過早餐之後就去找他一起到元開總部。
方水云先是遲疑了一下，
想到自己昨晚失序的行為，方水云還是感到不甚自在，
對那女孩跟尹宗他真的覺得有點抱歉，因此他有些害怕面對他們，
但仔細一想，他昨晚一直帶著面具，他們應該不會認出他來，
嗯，希望尹宗沒有發現那個人是他……
方水云的臉色不太好，而且人還有些恍神。
小盧不知道他為什麼是這一副失魂的樣子，只當他昨晚沒睡好。
兩人一進大門阿生就迎了出來，後面還跟著小衛，
「云哥早，小盧哥早。」
「阿生？小衛？你們……怎麼在這兒？」
「對啊！有什麼不對嗎？」其實他們兩個是特意在這裡等他們的。
「那樓上……」小盧疑惑的往樓上的方向看，
「樓上？喔！他們兩個一早離開了！」阿生說。
「你說什麼？」小盧一時情急，抓住阿生的前襟，
「他們離開了？我們這麼辛苦把人抓回來，還特意交代你們看好的，
你竟然說他們離開了？」
「咳…咳咳……」
阿生身材肥胖，動作有些不那麼利落，忽然被抓緊了喉嚨，差一點就要順不過氣。
「小盧哥，快放手，有話好說。」
小衛看到阿生脹紅了的臉，趕緊過來想拉開小盧的手。
小盧可不想放過他，抓住他的手並沒有放開的意思，
他看向方水云，想尋求方水云的支援，
但方水云卻一反常態並沒有出聲，臉上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小盧的眼神在他跟阿生之間梭巡，
他不解方水云為什麼是這種態度，更不解阿生他們怎麼會放人，
「為什麼？」
這句話是問阿生，也是問方水云。
方水云沒有說話，小衛卻說了，
「你快放手，是開哥讓我們放人的。」
小盧一聽，鬆開了抓著阿生的手，
「開哥？」
小盧覺得奇怪，忍不住在他們臉上多看了幾眼，
目光最後停留在方水云臉上。
昨晚席上湯文開就知道方水云抓了人，但並沒有要他們馬上放人的意思，
怎麼忽然做了這樣的決定？
更奇怪的是方水云竟然連問都不想問的樣子，
彷彿湯文開會放人是再自然不過的，他並沒有任何懷疑，
一切都是他小盧沒事窮緊張，像個神經病。
「放了就放了，小盧，別胡鬧，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方水云淡淡的說，轉身就走出大門，
小盧心裡不服氣，還想問些什麼，但方水云已經走遠了，他只好大步跟上。
「看來方水云頗有自知之明，」小衛說。
「哼！算他聰明，不然老大肯定不會放過他，咳咳……。」
阿生喉嚨還疼著，手掌在脖子上摸了摸！
「放過他？別傻了，就算他聰明沒多問也只是拖延一點時間，老大決不會放過他的。」
「也是啦！誰讓他踩老大的底線呢！」
「不知道他還能逍遙多久，……」
「聽說老大最近有筆大交易在談，等他忙完吧！」
「哼！方水云，你自求多福吧！」
「云哥，你剛剛怎麼不問清楚，湯文開為什麼放人？」小盧還是滿肚子疑問。
「放都放了，問來做什麼？」
或許是知道人走了，不用面對他們了，方水云總算恢復了一點活力，
他本來就比小盧理智，知道這事既然湯文開插手，他少說話才是上策。
「可……人是我們抓的啊！他要放人都不用先問一聲的嗎？」
「小盧，你腦筋不清楚了嗎？湯文開做事需要你或我的同意嗎？」
「但是…..他昨晚沒讓你馬上放人啊！怎麼忽然……」
「別說了！」方水云打斷他的話，
「你還想在元開混就趕緊閉嘴。人走了也好，省得看了心煩。
左右無事，我想要回去休息了，你也回去吧！」
看了心煩？不會吧！你昨晚不是還有很多計畫……
小盧心裡嘀咕，卻沒說出來。
算了，多說無益，你自己都這麼不在乎，反倒顯得我小盧多事。
「好吧！那我也回家去了，
云哥，可我看你似乎精神不佳，一定是晚上沒睡好，
你就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再見啦！」
遣走了小盧，方水云自己一人邊走邊在心裡琢磨著，
不知道湯文開為什麼忽然決定放人，會不會是他已經知道我……
聽大哥說過湯文開這人一絲不苟，霸道無情，連他那些手下都是紀律森嚴，
湯文開從不允許手下任意非為，什麼事都得他說了算，要忤逆了他，下場都很慘。
今天他沒說一聲就把人放了，也就是說他並不認同我做的事，
或許他已經生氣了，所以連說都不想說了，
我該怎麼辦好呢？
我這樣是不是已經忤逆他了？
哥哥為了幫我的忙而動用他的人，
我答應他兩天後放人，可我卻喪心病狂的傷害了人質……
方水云知道是自己理虧，本來，傷害人質就是大忌，
通常，除非談判破裂，否則誰都不會允許手下做這種事的，
如今他連談判都沒有就胡亂的犯下了這種錯，湯文開能容忍嗎？
他會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嗎？還是他會處理我呢？
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哥哥？
方水云思前想後，頭痛欲裂，還是沒個結論。
其實方水云昨晚逃離現場之後就一直處在後悔的情緒裡，
他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會一時衝動造成了大錯，
他一直是個克己的人，不應該會犯這種錯的，
唉！怪只怪那幾杯黃湯讓他失去了理智，
還有要怪那女的真的太誘人……
可錯誤已經造成，如今只能祈禱湯文開會網開一面，手下留情。
想到這裡，他樂觀的轉了個念頭，
人都已經放了，是不是代表這事算是過去了？
或許湯文開不會真的跟他這個小人物計較的……
「開哥，您來了！」
湯文開下午讓阿生跟小衛來了一趟桐心園，
他請他們吃點心，順便問問方水云的狀況。
桐心園是一個老北京開的店，店裡最有名的就屬餡餅粥。
「嗯！你們兩個還好吧！累不累啊！」湯文開永遠都是先關心。
「不累，謝開哥關心。」
「那就好，早上方水云來過了嗎？」
「他來過了，他知道是開哥讓我們放走那兩人倒是沒有多問，
不過有件事奇怪，開哥，
當他知道人走了，竟然是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
「看來他還有那麼點良心，知道羞愧。」
「嗯啊！我猜他一定是害怕面對那個女孩。
不過他身邊那個盧社就不一樣了，
一副憤憤不平，很想打架的模樣，一聽說人給放走了，還抓住阿生不放呢！」
「盧社？知道了，這事開哥處理就好，你們兩個也辛苦了！
來，想吃什麼盡量點，別跟我客氣啊！」
「謝謝開哥。」
湯文開心裡想，總算方水云還頗有自知之明，
不過那盧社又算哪根蔥，真是不知死活的傢伙。
方大元怎麼老養出這樣的人？這樣的浮躁！
保不定哪時候又給我捅蔞子，麻煩！
有了力姐接手，小冬跟邢潔沂先回餐廳忙了。
雖然過了幾天了，可尹宗跟小羽至間似乎隔著一層什麼，
兩人幾乎沒說上半句話，
尹宗幾次試圖接近都讓小羽閃得更快，
看他一臉沮喪，尹延也不知道怎麼幫他。
幾天後，兩個女孩返回瀋陽，雙胞胎也要繼續拍戲去了。
就在她們回去瀋陽的隔天晚上，
尹宗接到一通電話，
然，
這通誰也沒料到的電話，卻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