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遙（四十六）
平安告別父母，回到房間門口，
一推開房門，眼前所見是令他既安心又幸福的一幕……
萭妹抱著小存孝坐在床沿，正餵奶呢！
小文兒坐在母親腳邊，嘰嘰喳喳的跟母親聊天！
四歲小孩說起話來還有些乳音，
做為母親，萭妹相當耐心的跟他一句來一句去的，
平安不忍打斷這美好畫面，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
鮮於萭剛一抬頭便見到平安站在房門口，
眼神裡橫溢著愛注視房裡的一切，
她沒有多說話，不過心裡的一顆大石總算放了下來，
她對著他輕輕一笑，那笑裡盡是千言萬語，
而他是懂得的，也回以微微一笑。
小文兒順著母親的目光轉過頭，
見到門口站著的竟是父親，立刻便衝了過去，
「爹爹！爹爹！你回來啦！文兒好想你，好想你，
你去哪兒啦？怎麼沒帶上文兒呢？」
平安愛憐的抱起兒子，
修長的手指在他紅撲撲的小臉兒上輕輕一捏，
「哇！文兒又長大了啊！爹都要抱不動了！」
「爹爹！文兒有弟弟了！你看……」
小文兒指著母親懷裡的弟弟，
「爹爹！文兒跟你說喔！
小存孝最不乖啦！他都不分我吃奶奶……」
「哈哈！我的文兒肚子餓了，是嗎？」
「嗯啊！」
「文兒乖，你到外面找爺爺、奶奶去，
爹剛聽到奶奶說要做餅呢！」
「好耶！文兒去吃餅了！」
他一聽有餅，馬上從平安身上滑了下來，
咚咚咚的就往外跑，
平安看著他小小的背影，目光不忍移開呢！
鮮於萭懷裡的小存孝吃著吃著已經睡著了，
她輕輕的起身，把他放到嬰兒床裡。
一邊對著平安說，
「大哥，你可終於回來了！
來，快過來看看小存孝吧！」
小存孝快六個月了，
平安這才第一次見到他，
好精緻的五官！
一雙眼睛緊閉著，但那眼線出奇的長，
感覺得到他眼睛必定很大，
平安輕柔的摸了摸他的小鼻子、小嘴巴。
臉上滿滿的笑意，盡是慈父的憐愛。
好一會兒後，
平安才轉過身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他極其溫柔的目光轉而盯著他的妻子，
「萭妹，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謝謝你的體諒，謝謝你辛苦的生下了存孝……」
「大哥，你才是真的受苦了！
看看你，都瘦了一大圈了，
你去了那麼久，事情可解決了？」
她的丈夫終於回來了，毫髮無傷的回來了，
懸了幾個月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
鮮於萭滿心不捨的撫摩著丈夫瘦削、稜角分明的臉，
蔥蔥玉指在平安嘴角、眼角輕輕滑過。
「嗯！事情總算圓滿了！」
平安的大手輕輕的將她的手握在手掌心。
他有多久沒有這樣握著她的手了？
當他身處苦寒的大漠時，
光想像著握住萭妹的手，
便令他安心的度過多少個孤寂的夜。
從初識到如今，
萭妹的手彷彿有魔力似的，
總能撫慰他所有的疲憊與不安。
他拉著她的手仔細端詳，
這雙手不因歲月而有所改變，
仍是當初令他魂不守舍的模樣。
順著手，平安目光漸漸上移，
見到妻子胸口一片光滑潔白的肌膚，
想是剛給孩子餵完奶還沒整理好衣衫，
平安一時心動，伸手緊緊把妻子擁住，
他坐著，她站著，
他的臉正好貼在她的胸前，
哺乳的女人胸口特別柔軟，
加上她剛剛給孩子餵奶，身上散發一股濃濃的奶香，
平安一時心旌盪漾，雙眼便迷迷濛濛了起來，
他雙手緊緊扣著妻子的腰，
抬起臉用下巴輕輕撥開妻子胸前鬆了的衣襟，
把整個臉都埋進了她胸口的柔軟裡。
鮮於萭嚶嚀一聲，羞紅了臉，
可轉念一想，這有什麼害臊的，
這可是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啊！
她輕輕的撫著他的頭髮，
感受懷裡這實實在在的丈夫。
而此時的平安彷彿找到可以停泊、安全的港灣，
心裡特別寧靜、安心……
「萭妹……」
「嗯……」
「你怎麼沒問我做什麼事去了？」
「我信你，大哥，你想說就會說，我不必多問。」
「萭妹，平安何德何能，得妻如你！
我上輩子肯定燒了上等的好香呢！」
「大哥，別這樣說，
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不只是你愛我，爹、娘像女兒一般疼我，
兩個兒子都那麼乖巧，大哥，我是最幸福的……」
平安不等她說完，手臂緊緊的環住了她，
緩緩說著他離開的原因，
「萭妹，對不起，
我這一趟出門事關重大，充滿危險，
可我不能洩漏天機，所以沒能事先告訴你。
不過現在沒事了。
那日我見爹愁眉深鎖，知道他擔心晟哥，
爹他久經沙場，對於戰事有相當精準的認知，
於是我占了一卦，知道晟哥命在旦夕，我不能置之不理。
我上了忘憂峰尋找老前輩，
老前輩指引了我方向，
於是我不敢耽誤，往西北的軍營追晟哥去。
後來遇到士及，他師父也讓他來協助晟哥，
於是我們便留在晟哥身邊，和他並肩作戰，
助他度過此次的難關。
這段期間，我們經歷了地獄似的大峽谷以及暴風雪，
不過因為老前輩的協助，總算安全度過難關。」
平安沒敢說此行能成功，其實還有他與長孫晟的犧牲做交換。
「大哥，沒事就好！」她緊緊抱住丈夫，
「你能安全回來我已經很感激了！」
「萭妹，謝謝……」
平安吻了吻她的額頭，把她緊緊摟在懷裡，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夜幕漸臨，櫻花村裡熱鬧極了，
平安跟士及離家數月終於回來了，大家都興奮不已。
他們帶來了長孫晟凱旋歸來的好消息，
還有如意已經平安的生下了兒子的訊息，
籠罩已久的陰霾總算一掃而空，
大家夥兒飲酒作樂，愜意又舒適。
在沒什麼事好擔憂的情況下，
鈴心跟德安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
鈴心來得久了，跟大夥兒也都熟了。
平常時鈴心跟著小翠學廚藝，
見到德安兄弟念詩寫字總露出一副羨慕的神色，
貞兒見她頗有向上之心，
讓她跟著德安、順安、高青青，
還有楊文、楊武幾個孩子一起習字讀書。
這算是櫻花村裡的私塾，
雖然孩子們年齡大小不一，
不過平日裡，有時是四爺、五爺，
有時是雪舞、貞兒，
總是輪流當師傅教導孩子們各種學問。
從四書五經，雜學醫術到習字作畫，
什麼有興趣就學什麼，熱鬧得很。
鈴心小時候過得並不順遂，
如今有這麼個愜意的地方她相當知足，
學習對她而言從來是奢侈的行為，
可現在她卻有這樣的機會，
她巴不得一天的時間能長上兩倍，
時常到夜裡還捨不得休息，
貞兒看在眼裡，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欣慰。
希望她能忘記過去，重新擁有美好的人生。
孩子裡面就德安跟鈴心年紀相近，
兩人總是聊在一起。
德安雖然不比平安、如意才思敏捷，
但也是一表人才，風流倜儻，
像極了五爺年輕的時候，
加上知書達禮，文質彬彬，放到村外肯定也招蜂引蝶的。
五爺總是覺得他太沉穩、太安靜，像個小大人，
說來更像他四哥小時候的個性呢！
可雪舞恰恰喜歡德安的穩重，
總是對小翠說你有德安這個兒子真是幾輩子的福氣呢！
德安本來是個靜默的孩子，
但兩個十幾歲的孩子卻總有說不完的話，
終於讓貞兒察覺了，
她心想，這兩個孩子雖說不上青梅竹馬，
不過若有機會發展倒也是美事一樁，
因此她並沒有多加干涉。
小翠也發現兒子的改變，
鈴心的懂事與積極早贏得了眾人的喜愛，
當然小翠也不例外，對這事也就抱著順其自然的心，
未來如何，便看他們的緣分了。
在開皇十八年時，
位於東邊的高句麗曾無預警突襲營州，
此舉激怒了楊堅，
當時的楊堅派楊諒、高熲和周羅睺等，
率三十萬海、陸大軍大舉攻打高句麗。
可大隋軍隊不擅海戰，軍船沿著海岸而行，
途中不但遇上大風浪，折損大半人馬，
後來船隊靠近高句麗時，只要一下錨便被攻擊，
隋軍根本無從靠近，此行最後以大敗收場。
而這一仗也成為楊堅一生中最慘的一次敗仗。
楊廣繼位後致力於開鑿大運河，
除了串連南北經濟之外，
想要運送大軍前往征討高句麗才是他最大的考量。
大業六年，
也就是楊廣西征返回之後的隔年，歷時數年的大運河終於完工了。
楊廣開始募集東征的軍隊，他自認國力充足，軍備齊全，
加上運送大軍的水路已經完成，
只要有足夠的人力，他便可完成楊堅未竟的志業：
征服高句麗。
大業六年，冬……
深夜的長孫府，
令人心驚的雲板一陣一陣急急的傳來，
聲聲摧心裂肺，府裡一片舉哀之聲，
長孫老夫人過世了。
老夫人福壽全歸，算起來也是喜喪，
且膝下三子均在朝為官，真是榮極一時了。
可長孫府裡人丁不甚興旺，
二爺長孫熾僅有一子，
三爺長孫敞有二子，
加上四爺長孫晟的幼子長孫無忌，
一家子男丁不足十口。
不過老夫人一向深謀遠慮，極具智慧，
她平日總是諄諄教誨，
因此三兄弟雖在朝堂，
然，三人與同僚均交好，誰也不得罪，
終能在楊廣奪權之爭時全身而退，
並且在楊廣朝中繼續發揮長才。
老夫人的葬禮上家眷雖然少，
可滿朝文武百官無一缺席，弔祭者塞滿府邸，
連皇帝楊廣亦親來上祭，
使得長孫老夫人的葬禮備極哀榮。
老夫人的後事辦完之後，
長孫晟上書楊廣，
要為母守孝三年，恪盡人子之責。
楊廣知道他一向以孝為先，
還曾為了母親放棄外放的機會，因此不疑有他，
再加上突厥各部目前相當安分，幾經考慮也就准了。
只是，楊廣跟他約定，
三年過後，他還是得回到朝堂上。
隨楊廣西征的途中，
長孫晟，士及跟平安一路見他視將士如草芥的態度，
見他顯露了涼薄的本性，
三人都覺得這樣的皇帝實在不值得為他賣命。
三人私下討論局勢，
都認為以楊廣這般不愛惜百姓，年年出巡耗費鉅資，
凡事一意孤行的性子，他的皇位必定不長。
即便民間力量不足以推翻他，老天爺也不會容他。
士及跟平安並未在朝為官，可長孫晟不同，
他肩負了驃騎大將軍以及突厥使臣的任務，
然而，
不同於以往的孓然一身，
他現在有著甜蜜的負擔，有妻有子，
他不得不多做考慮。
楊廣生性無良，弒父逼母，殺兄屠弟，冷血之極。
雖然為官之道，忠字為先，
雖然幫助楊廣其實是因為不捨黎民百姓生靈塗炭，
但為滿朝文武有多少是如此無私者？
多的是像宇文述這樣逢迎拍馬之輩，
更多的是只為保住自己的地位與飯碗的無恥之徒，
如長孫晟這般一心為民者只在少數，
他們即便付出生命仍只是杯水車薪。
朽木不可雕也，既然上位者已經沒有指望，
不如歸去吧！
如若有一天改朝換代，或許才是百姓之福。
當時天下野心勃勃者不在少數，
竇建德、薛仁皋、李淵、王薄、李密……
多的是草莽之輩。
其中，李淵因為與楊廣為姨表兄弟，
常常公然的招兵買馬，
楊廣有一回聽聞臣下所言稍稍起疑，
李淵便馬上酗酒、自毀形象樣樣來，
讓楊廣消了對他的不信任之心。
長孫晟有幾次跟他二人談及，
李淵算來是個心地仁慈，待人誠懇，有福之人，
當年他與長孫熾就曾給他下過評語的。
平安與士及若真要擇一輔佐，
選一個代替楊廣的人選，當選李淵。
楊廣東征，以及後來平楊玄感之亂時，
李淵均身任要職，頗得楊廣的信賴與器重。
此是後話。
如今，長孫老夫人過世了，
長孫晟跟二哥長孫熾說明了他心底的盤算，
他想藉著為母守喪的機會，逐漸淡出權力中心。
長孫熾一生為官，深受楊廣器重，不肯棄楊廣而去，
他說，
「四弟，我知道你的想法，
你還年輕，你想怎麼做二哥一定支持。
只是二哥年紀大了，
況且皇上對我恩重如山，我不會捨他而去，
無論他如何，我既然身為他的臣子，
這輩子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後矣！」
當然，長孫熾贊成他利用機會暫時不再過問朝中之事，
畢竟四弟尚年輕，
若貿然離開，或可能引來不測。
幸好楊廣準了他的所奏。
隔年，如意再度懷了身孕，
看著妻子日漸隆起的肚子，長孫晟更加堅定離去的決心。
雖然楊廣對他一直是惜才愛才的態度，
可難保哪一天君恩不再，
如果有一天他遭遇到什麼不測，
如意年紀那麼輕，要如何獨自撫養兩個孩子呢？
他是個重視感情、重視孩子的人，
他不忍幼子失怙，更不捨如意失去丈夫。
夜深人靜之時，他跟如意提起隱退的意思。
「皇上雖說待我相當客氣，可君心叵測，他對將士又不甚愛惜，
不知何時便會遭致大禍，不如趁早離開。」
「晟叔，聽我娘說，
當年我爹一身赫赫戰功，引起齊國皇帝的猜疑，
朝中大臣便勸他隱退，明哲保身。
偏偏我爹就是放不下朝堂之事，
忘了功高震主曾使許多忠臣遭到了兔死狗烹的命運，
終於也使他自己難逃一劫。
幸好後來陰錯陽差讓人救了，
要不然，根本就不會有我了！」
「爹的事我也聽過的，當時的周國皇帝是宇文邕，
據說跟爹是英雄惜英雄的肝膽兄弟，
他就曾為爹的犧牲大罵愚忠呢！」
「對啊！宇文邕還曾在爹被迫害時出手救了娘，
也救了在娘肚子裡的哥哥。
娘當時以為爹已經過世了，傷心欲絕，
可為了替爹保全骨血，她只好堅強的活下去。
算起來，他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呢！」
「那是爹娘一生為百姓付出得到的回報，
不是人人都能有那麼好運氣的，
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未雨綢繆，防範於未然。」
「晟叔，你已經想到好方法了嗎？」
「還沒，不過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幾個月後，如意臨盆了，
「夫人，是個女孩兒呢！」
芹兒從產婆手中接過嬰兒，抱到如意眼前。，
「那就是無雙了！」如意虛弱卻滿足的說。
「四少爺，是女孩兒喔！」
芹兒見到正走進來的長孫晟，忍不住興奮得大叫。
長孫晟從芹兒手上接過小嬰兒仔細的看著，
「是小無雙啊！嗯！我看看，
我的小無雙這般眉清目秀，以後肯定跟你娘一樣美貌無雙。」
他愛憐的看看小無雙，又看看如意，
眼光在妻女之間流轉，
心裡可得意了，如今有了一子一女，恰恰是個好字呢！
不一會兒，小無雙哇哇哇的哭了起來，
「怎麼了？小無雙怎麼哭了？」
「晟叔，無雙一定是肚子餓了！」
「喔！」
芹兒聽如意這麼說，趕緊接過孩子，讓奶娘餵奶去了。
長孫晟坐在床邊，長指撫了撫如意的頭髮，
「如意，你辛苦了！很累吧！」
「晟叔，我不辛苦，我很好呢！」
「你放心，如意，」長孫晟握住如意的手，
「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我一定會想到最好的辦法，
我們盡快隱世，遠離是非之地。」
「晟叔，無論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支持你。」
如意堅定的看著她的晟叔。
他答應她要帶著一家四口遠離長安，
到一個沒有權力鬥爭，不會時時擔心性命之憂的地方隱居。
長孫晟並不是頑固愚忠的人，
他既知楊廣的無良，便下定決心遠離朝堂，
如今，擁有了一子一女讓他心滿意足之際，
帶著妻兒離開成了他最大的心願。
就在長孫老夫人三年喪期將屆時，
府上正進行除喪儀式，長孫府的子孫們都到齊了。
祭儀進行至尾聲，
眾人象徵性的除去身上的喪服，一切圓滿。
長孫一家人雖為數不多，卻難得齊聚，
此刻正在大廳裡閒聊，
杏兒忽然從外面匆匆的跑了進來，
「四少爺，夫人，平安舅少爺來了！」
哥哥來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如意心裡疑惑，也蒙上一層不安……
平安怎麼會在這時候來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