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緣‧相倚（27）
尹肅刻意提起湯文開的父母，
給他拆了台，讓他一時胸悶氣惱。
但從尹肅的眼神，湯文開看到了好整以暇，
他馬上會意--他是故意的，
這個尹肅可真不是省油的燈，
一舉一動、一字一句都在引誘他上鉤，
他若不機警些，那是會栽在他手上的。
恰巧這時候小楊進來了，身邊還跟著裴雲飛，
湯文開見到裴雲飛心裡不禁納悶，
他明明讓裴雲飛陪著莫家三人四處逛逛，
他怎麼會來這裡？
這時，門又一次開了，
走進來的人正是莫老夫婦跟莫彤，（他們不是去逛街了嗎？）
接著竟然是朱峰！（他幾時來瀋陽？怎麼出現在這兒？）
後面還有尹泰跟尹衡，(他們怎麼也來了?)
跟著是幾個年輕一點的人，男男女女都有，（這些人是誰？）
怎麼……竟然來了這麼多人？
是發生什麼事嗎？他們是約好的嗎？
咖啡館不大，這些人進來之後幾乎已經飽和了。
湯文開疑惑的看了一眼尹肅，
可尹肅正低著頭注視他手上的咖啡杯，
態度從容，神色自若，不為身邊變化所動，
彷彿沒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一切都那麼自然，一點兒也不稀奇。
看他這樣子，莫非……
莫非這些人會一起出現在這小咖啡館都是尹肅的安排？
湯文開一時也摸不著頭緒，
但憑著慣有的敏銳，
他馬上武裝起自己，一張俊臉已經不自覺變得嚴肅。
尹肅其實正觀察著他，
見他明明已經坐立難安卻硬是壓下自己的情緒，
明明被周遭的情形所惑可氣場卻絲毫沒見弱了，
他不禁暗暗佩服起這位表兄，
難怪他能駕馭那些盛氣凌人、一個閃失就要互砍互殺的黑道兄弟，
他這卓越的定力與自制力，外加優秀的氣勢與天生的威嚴，
在在都令尹肅自嘆不如。
周遭的人很快的各自找到位置坐了下來，
服務生也很快的上來給他們上了開水又離開，
帥哥老闆手上又開始忙碌的動作，忙著給眾人煮咖啡，
整個空間裡沒有人交談。
湯文開又看了一眼尹肅，這件事情處處透著詭異，
不知道他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其他人也罷了，他把莫家三人都找來是何用意？
奇怪的是彤兒也來了，怎麼事先都沒聽她說起？
對了，彤兒，彤兒在場，她或許能給自己一點提示，
他趕緊找到莫彤的方向，卻見她的座位正背對著自己。
湯文開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快窒息了，
彷彿全世界都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有他湯文開給蒙在鼓底，
雖然外表不動聲色，內心卻像隻待宰的羔羊那般無助。
小楊低聲在尹肅耳邊說了幾句話，
尹肅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小楊便把牛皮紙袋放到桌上。
「湯總裁，東西拿來了，您已經等不及了吧！」
尹肅說罷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兩張同樣俊美的側臉上，
深刻優美的線條映著燈光更顯立體、雋永，
這畫面真是經典！
尹肅拿高手上的牛皮紙袋，還搖了搖，
高調得好像在宣布什麼。
果然，此舉一出，周圍的人小小的騷動了一下，
隨即又恢復平靜。
湯文開卻是悶得很，
幾張父母的照片，加上這些莫名出現的人，
本來毫無關係的兩碼事怎會湊到一塊兒？
這讓他感到不安，
幾度想棄械投降，想跟尹肅說照片他不看了，
但是他又說服不了自己心裡的慾望，
一時進退維谷，冷汗直冒，
忽然感覺背脊一片涼意，顯然已經讓汗濕透了。
「這……」
湯文開適才緊張又期待的心情如今已經變成無措，
在這些人的注視之下，他什麼表情都將無所遁形，
這時候看父母親的相片實在是不智之舉。
啊！莫非這就是尹肅的目的？
尹肅一直都知道他的身分只是沒有揭穿他，
這一點湯文開是清楚的，
也許尹肅是怕自己又躲得遠遠的才出此下策，
特意找這些人來見證這一刻？
思及此，湯文開感覺自己像是著了尹肅的道了……
算你行，尹肅！
他轉頭想瞪他一眼，沒想到此時尹肅正笑吟吟直視著他，
兩人目光一接觸他就知道他是逃不了了。
尹肅清亮肯定、毫無遲疑的瞳眸裡倒影著湯文開美麗卻疑惑的臉，
對視了一會兒，尹肅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裡藏著急切，
「湯總裁，這幾張照片得來不易，全世界僅存的！
來，我替你拿出來。」
湯文開何嘗不知這是碩果僅存，但是……
尹肅已經慢慢的把手伸進紙袋裡，
動作緩慢而慎重，
湯文開的表情因嚴肅而顯得僵硬，
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得急切，他感覺耳朵裡全是自己的心跳聲，
臉也跟著熱了起來，
屋子裡所有的人均屏氣凝神，
此時，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
因而那紙袋與尹肅的手不禁意的摩擦發出的窸窣聲顯得特別刺耳。
一小疊照片慢慢的現形了，
接著整整齊齊的被放置在桌面上。
湯文開終究禁不住好奇與渴望，
明明欲迎還羞，經歷幾番掙扎，
抵不過內心強烈的呼喚，往那照片看去了一眼，
這一看，他的眼神卻從此不肯離開……
映入眼簾的第一張照片是一男一女的合照，
男子瘦削的身材，但是非常高，一身的襯衫筆挺襯得他神采奕奕，
女孩子穿著粉色白領小洋裝，站在男子身旁顯得相當嬌小，
背景是一面掛著幾把小提琴的牆。
兩人站得很近，仔細看卻又像是刻意保持著距離，
女孩子笑容如花綻放，甜甜的酒窩只掛在一邊臉上，
男孩子則是靦腆的微笑，
一張酷似女人的臉簡直就是湯文開的翻版，
照片中的兩人眉宇之間竟有幾分相似，
湯文開久久說不出話來，看著看著竟模糊了視線，
原來這就是我的父母……
忘了周圍許多目光正虎視眈眈，
湯文開忘情的用他細長的手指撫著照片上的人，
不捨之情溢於言表，良久，才翻開下一張，
那是更年輕一點的尹華，
穿著綠色蘇格蘭格子裙，綁著兩根辮子，站在一條街口，
不過看那背景的街道與商店像是畫上去的。
湯文開一張一張慢慢的看，
姿勢場景或許各有不同，不變的是那女孩燦爛的笑容。
那女孩這麼愛笑啊！
湯文開努力的找尋已經模糊的記憶，
印象中母親總是恬淡的，很少笑得這麼外放，
她輕輕的笑容裡有著苦澀，更像是無奈，
以前他都沒想過原因，只覺得那就是他母親的特色。
沒想到他的母親原來可以這樣大笑，
而且她笑起來這麼好看！
照片不多，很快又回到第一張，
再一次看到父母的笑靨，
湯文開臉上湧泉般汨汨流下了淚，
忽然，一隻玉手從身後圈過來抱住他的腰，
一陣熟悉的味道撲來，接著一個人靠在自己肩上，
還遞過來一條手帕，
「文開哥哥，原來你的酒窩是媽媽的遺傳，
而且我猜你這身高是來自爸爸呢！」
莫彤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身邊了，
她見到他看著相片啜泣的身影，一時不捨。
湯文開聽她這樣說忽然感到兩難，
想否認也不是，
然而不否認的話，在場這些人都聽到了……
尹肅啊尹肅！
瞧你這手段，看吧！你的目的達成了，
彤兒這一說我想不認都不成了，
我如今算是栽在你手上了！
算了！認就認，只是以後也許不得清閒了。
湯文開還沒來得及回答，尹肅馬上補了一槍，
「莫小姐，你剛說什麼？酒窩像媽媽？身高像爸爸？
湯總裁，這是怎麼回事？
這照片是我的姑母跟姑父啊！」
這事兒到如今已是水到渠成，絕不能再有閃失。
尹肅特意布置了今天這場面就是讓湯文開再也逃避不了，
他也苦了幾十年了，有親人照應是好事。
湯文開為什麼不願意認他們他是不清楚，
但是姑表至親，沒道理讓他這麼回去。
尹肅先找了朱峰，讓他去說服莫老佛爺，
以前他們以為湯文開父母過世已經是孤兒，
沒想到他尚有親人，那自然是該勸他認親的，
這裡就屬他的話湯文開最不能反駁，讓他見證這一刻是必要的，
莫彤更是樂觀其成，所以他們就來了。
不過聽朱峰說了，這世上除了莫老佛爺，
還有一個對湯文開而言更重要的人，
尹肅已經讓人去請了，剛剛小楊正是跟他報告這件事，
說那人稍早已到瀋陽，就在來咖啡館的路上了，
他也正在等，也許今天就是大團圓之日。
沒想到莫彤這麼直接就點出了湯文開的長相外觀遺傳自父母，
這倒好，省了他許多解釋。
所以他就順水推舟來一句，讓湯文開自然而然沒得躲閃。
「這……我……」
湯文開心裡發慌，實不知如何啟齒。
莫彤見狀有心給他解圍，她說，
「文開哥哥，你不介意我就幫你說了。」
看湯文開沒有阻止她的意思，
莫彤於是說道，
「爹地，媽咪，尹先生，其實我文開哥哥的母親就是尹華……」
莫彤此話一出，現場尹家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果然如此！
湯文開感受到氣氛的凝重，又忍不住想阻止，
「彤兒，別說了……」
「不，文開哥哥，說都說了，你讓我說完。
我文開哥哥都跟我說了，
他的確是你們的表哥，他是尹華唯一的兒子。」
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兩個人，
其中一人接著說，
「沒錯，文開的母親是叫做尹華，
當初我兄弟夫妻倆遇難時文開才五歲，
他們走得突然，什麼話也沒留下，
我兄弟家裡是沒什麼人了，但他的妻子我們實在不清楚，
文開又小，我們問不出所以然，
一幫朋友正愁著該怎麼安排文開的未來。
那年頭大家都苦哈哈，口袋沒有幾個錢，
大家都有自己的家要養，
其中就我是孤家寡人一個，最沒有負擔。
本來想著他跟我這大男人一起生活也許也不是最好的選擇，
沒想到貴人就出現了。」
湯文開聽出說話之人，驚訝的看著他。
原來門口說話的人正是中叔，
另一人卻是小東。
是尹肅聽了朱峰所言，一通電話讓小東把中叔請了來。
「那人正是莫老佛爺，對吧！」小東說。
「正是我這老頭子，嘿嘿，不過當初我可不老啊，哈哈哈。
我正巧去給朋友上香，
卻見到他小小子一個人嚴肅的坐在靈堂一角，
年紀輕輕卻一臉心事重重，
小孩子這年紀不都活蹦亂跳的嗎？這個孩子怎麼那麼與眾不同？
後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父母雙亡之事，
合該這小子跟我有緣，於是他就跟著我回家了。」
「還帶了個大號拖油瓶，哈哈哈哈！」中叔補充道。
「文開從小獨立，懂事，我們看著都很欣慰。」
老夫人也插了句話。
「文開，做人不能忘本，既然你的舅父還在，
還有這許多表親，你就別再任性了。
中叔最擔心的就是我如果兩腿一伸，
世界雖然這麼大，可你就真的無親無故，只剩下一個人了，
幸虧老天有眼，在我有生之年得知你尚有親人，
中叔死而無憾了。」中叔說。
「中叔，……」
湯文開哽咽了，
「你父親對你母親最大的愧疚就是沒能帶她回娘家，
我們都知道他這心事的，
你父親每一提起來眼眶就泛紅，害我們都不敢追問，
如今你找到了舅父也算是讓你母親回娘家吧！
你父母親在天之靈會高興的。」中叔也紅了眼眶。
「是啊！文開，你不為自己也為你中叔想想，
阿中為了你都蹉跎了一輩子了，他肩上的擔子應該卸下了。
也許他還來得及找個第二春呢！」莫老佛爺說。
此話一出，眾人都笑了，這一笑也解了湯文開的僵局。
「老佛爺說笑了，我已經老了，那是沒指望的了。
只要文開不要再孤孤單單就好，
彤兒跟文開重修舊好，我已經興奮了幾天了，
如今又有一大票親人，多好啊！
哎，文開這孩子一直都是孤獨的，他太苦了。」
「看看，文開，你讓老阿中這麼擔心太沒道理了，
你這孩子啊！也不知道顧慮些什麼，硬是說父母是叔嬸，
你母親一定不會希望這樣的。
你就別再堅持了，來，過來，峰兒，你也來，
來給文開引見引見，哪些是舅舅、舅母什麼的，給說說……」
莫老夫人說完不等他回應，把湯文開拉過來尹家眾人面前，
這行動派的莫老夫人也沒給他猶豫的時間，
直接就要他認親叫人。
此舉雖然令湯尹諸人有些尷尬，卻是最快速有效率的辦法。
都遲了幾十年了，還等什麼呢！
【尹礦大禮堂，姥姥靈堂】
「文開，來，這也是你的姥姥，
你該再給姥姥上一次香，跟姥姥說一聲吧！」
重新來給姥姥上香意味著他的人生自此已經大不同了，
湯文開舉起香，看著照片上伸長著手迎接他的姥姥，
內心五味雜陳，
他曾覺得姥姥這般慈祥的長者，怎可能不讓母親回家？
他還懇請尹家姥姥給他解開這個謎團，
如今謎是解了，而他湯文開繞了一圈也總算回來了。
然而再一次端詳姥姥，他只覺造化弄人，
從小到大不知姥姥疼是何物，
當他知道原來自己也有個姥姥時卻為時已晚，只能看著照片。
才幾天時間，他從一個孤兒變成有家人的人！
念及湯文開的年紀也不小了，
尹肅取得莫家二老的首肯，
尹家這百日婚禮直接就加上湯文開這一對，
姥姥三個孫子的婚禮同時籌備。
尹宗好不容易讓小羽點頭了，
現在再多加一份，真是忙壞了尹媽跟曾玉屏。
莫家二老倒是喜上眉梢，
女兒一把年紀了，再等姥姥喪除那得多久啊！
莫老佛爺江湖習性，自不會拘泥小節，
莫老夫人本是外國人，更是沒半點忌諱，
兩老開心的等著辦喜事呢！
看到仙仙跟小羽兩個視同妹妹的女孩為了婚事忙碌，
小東頗感欣慰，想起小羽的遭遇，他忽然想起什麼，
是了，那個畜牲就是方大元的弟弟，
方大元幾天前在四季餐廳宴客，
他聽到方大元跟那些人的談話內容，
既然湯文開已經不是對頭了，他覺得這些話應該跟他說，
於是，他私下找了湯文開，
「湯先生，我離開上海前聽到了一個消息，
本來這事與我無關，
不過既然你已經成為尹肅的表哥，那就另當別論了，
怎麼說我跟尹肅、沈雪都是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猶豫著，是不是應該要跟你說一聲。」
小東是尹肅的好朋友端看他一通電話就幫著把中叔帶來瀋陽可見一般，
可自己與他並無交集，他會有什麼事跟自己有關呢？
湯文開不禁納悶。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