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緣‧相倚（28）
【四季餐廳】
「方董，來，我先敬你一杯，」
說話的人是岑景深，某醫療器材商行的總經理。
岑景深胖胖圓圓，臉上總是笑咪咪，
讓人以為他是和藹可親的好好先生，
事實上他可是隻狡猾的老狐狸，
憑著靈活的手段在商場上無往不利。
話說今日在座的幾位除了岑景深，
還有沐凡，上官皓，黃一飛，馬學梁等，……
他們都是醫療相關設備公司的經理級人物，
同時也是元開旗下長照集團的董事會成員。
元開集團為了站穩長照醫療大樓的龍頭位置，
壟斷了醫療設備進口的市場，
專門給長照部門成立了董事會，
方大元認為應該讓他們這些人入股，
這樣一來利益與本身交關，便不會有人扯元開的後腿。
事實證明，方大元果然判斷正確。
這些人想賺錢，公司想有生意做，
自然會跟元開好好的合作。
方大元身為董事長，他具名的邀約舉足輕重，
雖然有些匆促，幾個人還是應允出席。
方大元不是個做事沒計畫的人，
更不是隨意就請人吃吃喝喝的人，
這麼急著找大家來，肯定有什麼原因，
但是他沒多做解釋，大家都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麼。
不過禮多總沒錯。
「岑總客氣了，大夥兒一起啊！來，方某先乾為敬。」
「方董看得起咱們，找大家來喝酒，大夥兒給方董再敬一杯。」
沐凡不想落於人後，怕給岑景深占了頭籌，趕緊補了句話。
這個沐凡長相秀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拍馬屁不著痕跡，
看起來手腕應該也挺好的。
「好說，來來來，乾杯。」方大元繼續喝。
「方董好興致，上官皓也敬你一杯。」
小東跟邢潔沂對看一眼，
這個上官皓是幾個人裡頭看起來最不像生意人的人，
他一身書卷氣，很難想像縱橫商場的模樣。
「方董近來可好？看你好像心事重重，
怎麼了？跟老黃說說！」
黃一飛畢竟年長，可他竟然倚老賣老，用關心後輩的語氣跟方大元說話，
這可讓前面那幾人跳腳！
沒得讓人覺得他們三個是外人，顯得他黃一飛才是真正關心方大元的長輩！
沒想到馬學梁也來一句，
「是啊！方董有什麼煩心事僅管說，
馬學梁雖然學藝不精，卻很樂意給你分憂解勞。」
馬學梁跟黃一飛眼看來不及先敬酒了，
倒是淡定得很，慢條斯理的在他們之後出手。
一般的都是老狐狸，但這兩人卻是棋高一著，
他們用很親切的口吻跟方大元話起家常，
彷彿宣示他們跟他的關係非比尋常……
這些人檯面上和樂融融，私下較勁得兇，
光敬個酒就讓人神經緊繃，
方大元何嘗不知氣氛波濤洶湧，
但是他心事重重，沒心神去理會他們之間的暗鬥，
他有更重要的事，……
這次的計畫只許成功，
一旦失敗，那他可能就真的回不去了。
話說，
距離上次方水云被湯文開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雖然方水云一條命是撿回來了，
但終身只能臥床，形同植物人，
這件事當時便讓方大元心生警惕。
湯文開骨子裡是匹狼，
而他，方大元，
正在跟狼合作，與狼共舞！
與虎謀皮是冒險，跟狼打交道也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這段時間以來他已默默的在計畫著脫身之道……
兩人之間十幾年的合作，糾葛非比尋常，拆夥談何容易！
況且元開可不是他方大元說了算！
方大元是董事長，可湯文開卻是總裁，位階要高上一級，
不同於早期對商場的陌生，
湯文開這些年來事必躬親，已經能掌握市場的脈動，
雖仍然倚重方大元靈敏的生意神經，但卻不再照單全收。
如今元開的大小事他更是親自掌握，
決策權早已不在他方大元手上，
真正的老大是湯文開！
他想離開恐怕還得過湯文開那一關。
其實他要是瀟灑點，掉頭就走也不是不能，
可那大概得放棄自己一半以上的身家，
他又豈能甘心！
總得想個辦法讓這事不著痕跡，
他才不會損失太多。
好不容易事情終於有了轉機……
湯文開本來不太花時間在女人身上，但最近卻跟莫彤形影不離，出雙入對，
估計兩人正打得火熱，
湯文開甚至很反常的有幾天都沒出現在總部。
方大元敏感的神經嗅到了契機……
這絕對是他的機會，此時不把握更待何時？
方大元想好了對策，在心裡沙盤推演了幾次，
只等著即將召開的董事會。
當然，這之前得先做些前置作業……
忽然裴雲飛傳來訊息，
湯文開要親自前往瀋陽給尹礦的老夫人上香，
可能會有幾天不在，所有需要決策的事都先擱著。
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
莫非天要下紅雨還是怎的？
方大元暗自得意，肯定是老天特別眷顧自己。
沒想到湯文開前腳剛走，莫彤也跟著離開了，
這可不正好？
真正是天助我也！
後來裴雲飛更傳回來消息，
湯文開還要在瀋陽多待上幾日！
這又是演的哪一齣戲？方大元百思不解。
湯文開鮮少離開上海，不得已出門也都很快回來，
他竟然要留在瀋陽幾日？
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莫非是他已經知道自己的陰謀，故意製造機會？
這不可能，
他什麼都沒開始，什麼都沒做，
湯文開又怎能如此神通廣大？
那麼，難道是帶著莫彤在瀋陽遊山玩水？
那更不合理！
瀋陽又不是什麼觀光勝地！
想來他應該正在計劃或進行什麼，
於是方大元讓呂風揚設法探探湯文開滯留瀋陽的原因。
裴雲飛鐵一般的嘴，即便兩人交情好也是探不出所以然的，
於是呂風揚親自跑了一趟瀋陽，
以讓湯文開簽署文件為由找到了裴雲飛，
沒想到卻聽聞尹礦的副總裁尹肅帶著湯文開到瀋陽四處逛，
這可是大事！
呂風揚不敢耽誤，一等湯文開回來簽妥了文件立馬調頭回上海，
隨即跟方大元報告了他的所得。
方大元聽說此事張大了嘴，深覺不可思議，
直覺其中必有蹊蹺！
湯文開總是獨來獨往，一向不與人攀親帶故，
這麼孤傲冷漠的一個人會去瀋陽給尹家老夫人上香已經令他不敢置信，
如今竟然還跟尹家的人這麼親熱？
尹礦公司根基穩固，在瀋陽雖是地頭蛇卻是正派的生意人，
尹肅也不是道上的兄弟，
湯文開怎會跟他牽扯不清？
況且照理說湯文開身為元開集團的總裁，
與尹肅的兄弟尹宗那件綁架事件息息相關，
尹肅即便大人大量不怪罪於他，也不至於這麼親切招待他，
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現在不是他花時間揣測的時候，
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可得把握，
他馬上讓呂風揚邀請幾位經理來吃頓飯，
原因來不及細說，只說要請大家聚餐。
方大元面對他們亦真亦假的關心，
心裡想著最好開門見山，直接切入主題。
「感謝兩位的關心，我沒事。
各位，方某今天找各位來是有件事想請大家幫忙，
你們幾位不但是貴公司的棟樑之材，肱骨之臣，
還是我元開長照的董事，方某很是敬重，
你們都跟元開的長照業務息息相關，相信大家壓力不小吧！
你們跟方某之間的往來至關重要，
要是方某哪一天遇上不測……」
幾隻老狐狸越聽越糊塗，
方大元究竟想說什麼？遇上不測？
「方董說笑了，你怎麼可能有什麼不測？」
「方董，別人也許會遇上不測，你卻不必擔心，」
「沒錯！湯總裁的背景特殊，有誰敢動你？
那不是老虎頭上拍蒼蠅嗎？」
「方董是否遇上什麼難題了？老黃幫得上忙的絕對義不容辭。」
岑景深這一次倒是沒搶先，
他覺得方大元話中有話，凝著神細想，沒有馬上回答。
「前一陣子舍弟方水云的新聞，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印象？」
此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
方水云的事佔了頭條一大版面，
那渾身爬滿螞蟻的畫面至今令人餘悸猶存，怎能沒有印象？
只是他為什麼忽然提這個？大家都面面相覷。
「很不幸的，
那個害慘了他的人日前已經進到我們元開集團了！
試問，方某身為兄長，
每天看著兄弟的仇人在眼前卻不能替他報仇，真是情何以堪？」
「怎麼會這樣？既然是方董的仇人，為什麼還讓他進元開？」
「方董大人大量，但也不必這樣犧牲啊！」
「那可是引狼入室的事，方董，開除他才能一勞永逸！」
原來方大元已經想好了，
平白無故想讓這些老狐狸拚著可能得罪湯文開來幫忙自己實屬不易，
若把矛頭指向莫彤，也許還有機會。
他曾聽聞方水云是被莫彤的手下所傷，此舉也不算誣賴。
「諸位有所不知，那女人不是別人，
她本是我們湯總裁的老友，如今更是他的情人，」
原來如此！眾人一副恍然大悟模樣。
沒想到那兇手竟然是個女人？
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肯定不是好惹的，
不過也唯有這樣的女人配得起湯文開！
這些人不愧是翻滾多年的老將，
聽他這一說，他們都猜到了，
湯文開巴巴的把個與方大元有糾葛的人放進元開裡，
那是擺明了要讓方大元難堪，
莫非元開這兩大巨頭不合來著？
眼看兩人這是要鬧翻的節奏了！
暫且聽聽他怎麼說，
於是大家默契的抿著嘴不接話。
「因為這層關係，方某真是敢怒不敢言，
畢竟施暴的人是湯總裁的女人。
湯總裁對方某恩重如山，方某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但是每天這麼看著簡直如芒刺在背，
不知如何是好。」
這些老狐狸！
一個個不是都那麼關心我的樣子？
怎麼一聽與湯文開有關就都消了聲，各個噤若寒蟬？
哼！
不過這些話已出口猶如劍已離鞘，
他方大元是沒有回頭路走了。
「方某不願跟湯總裁為難，
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元開，眼不見為淨。
但是大家都知道，我跟湯總裁合作十幾年了，
人總是感情的動物，湯總裁必定不會讓我離開，
各位都是元開的董事會成員，
這就是方某必須拜託各位的時候了，
董事會召開在即，方某只希望各位在董事會中極力的批評方某，
勢把方某趕出元開不罷休。
湯總裁必定不會為了方某甘犯眾怒，
如此一來，方某就能在不傷和氣的狀況之下離開了。」
岑景深沉寂了那麼久，終於出聲。
「方董年輕有為，十幾年的奮鬥才有元開如今的局面，
這麼離開元開，你可想好後路了？」
「是啊！老黃頗替你擔心，方董，
雖然說你是因為與仇人誓不兩立的緣故，
可因為這樣離開你打拚了這麼久的地方，值得嗎？
怎麼說肯定都是遺憾。」
「諸位放心，方某既然覺得自己應該離開，
往後如何已不在考慮範圍，
也許靠著這些年的積累，還能撐得上日子，
倒是對不住各位，
方某一走，也不知道湯總裁如何安排未來跟各位接洽的人選，
希望比方某更好相與才好。」
看來他去意已堅，
幾個人心裡各懷鬼胎，卻想的是同一件事……
明明是你們自己內部的事卻找我們當替死鬼，
你方大元真是夠狠的。
偏偏他又說的合情合理，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們雖然覺得此事疑點甚多，
是否真如方大元所說？又或者另有隱情？
一面之詞自然不一定可信，
不過總算跟方大元朋友一場，這忙幫是不幫？
幾個人這回倒是同了心，交換了一下眼神，
最後大家都看向黃一飛，他是最年長的一個。
黃一飛知道該是他表態的時候了，
「方董，平日你對我們照顧有加，
既然你已經無法待下去，而且對離開後的規畫已經有了想法，
又不是讓咱們幹什麼貪贓枉法的事，
老黃這忙自然是幫定了，
你放心，我們會設法讓湯總裁趕人，
當然，我們不會讓你空著手離開元開，有你的一份絕對一毛不少。」
黃一飛話說得漂亮，可他心裡卻想，這才是你要我們幫忙的原因吧！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你方大元一定要離開元開，
那女人不過就是個幌子。
你方大元若自己求去，或是堅持離職，
湯文開多半會成全你，
只是惹惱了他，你所有投資可能會血本無歸，
讓我們提出對你的不滿，逼著他讓你離開，
他多少會存著幾分愧疚，當然也就不會讓你空手而返，
也許還能保住你股東的身分，
哼！那可是筆大數目咧！
總算你方大元之前對我們還算不錯，
舉手之勞，還賺個感激，是划算的。
對元開而言，損失了方大元也許短時間會有困難，
長期而言影響並不大。
十多年來，湯文開從一個商場門外漢，到如今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他絕對一個人就能扛得起元開的，那倒沒什麼好擔心的。
商量已定，大夥兒總算輕鬆的吃了一頓飯。
小東娓娓說著他所聽到的對話，
湯文開聽著，情緒倒是沒什麼起伏。
「湯先生，我已經把我所聽到的話轉述了，大約就是這樣。」
「謝謝韓先生，沒想到方大元存了這心思，倒是我的疏忽了。」
「湯先生，我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肯定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理由，否則直接辭職不就行了！」
其實小東心裡想到的，
雖然方水云是尹宗綁架案的主謀，但其事能成皆因方大元的動員，
方水云得到了報應，可方大元卻沒受到制裁，實在令人不甘心。
他不清楚元開內部的事，也不敢多言。
「事情也許不那麼簡單，
不管怎麼說湯文開這一次能有心理準備總是承你的情，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你是尹肅的表哥，就像是我的表哥一樣，沒什麼啦！
本來我還想這是你們元開的私事，也沒打算多事，
沒想到來這一趟才知道原來你跟尹家諸多淵源，
總算沒耽誤到。」
小東說完還吁了一口氣。
小東走後，湯文開正想著這事的發展，
看來方大元是早存了這心的，
趁著自己離開上海趕緊著手布置，
想來他也許是因為方水云的事，
也罷！
當初他擅作主張出動兄弟他就不以為然，
總算他後來沒有因為方水云的事多說半句話，
湯文開便擱下了對方大元的不滿。
如今看來，元開二人拆夥已勢不能免，
哼！他想走我還真沒想過要留。
湯文開還想著，尹延跟尹宗兩人已經進來了，
「表哥，我爸給你訂的西裝送來了，
他讓你去看看。」尹延說。
他們這兩日正忙著結婚的事，
三對新人一起結婚，雖然一切從簡還是一樣忙昏了。
尹宗已經不像以前對他的態度，畢竟這事不是他的錯。
湯文開看著尹宗，忽然想到什麼，
他說，
「尹宗，當初方水云綁架你們的事你還介意嗎？」
尹宗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當然介意，不過不是為了我，我是沒什麼，
是小羽，她……」
說起小羽，他有些踟躕。
「表哥，本來這時候不適合說這個，
但是尹宗不說我也知道他想什麼。
小羽本來就是個心思纖細的人，
尹宗好不容易才讓她再度敞開心扉接納他，
只是小羽受到的傷害恐怕一輩子都會留下陰影，
你讓方水云生不如死我們都知道，那真是太大快人心了，
一直沒機會對你說聲謝謝，
真的，我們都覺得很感激的。」尹延誠懇的說。
「別這樣說，應該的，
不過這不是我做的，我也不能居功，是彤兒。」
「原來是表嫂，一會兒見了她得跟她說聲謝謝才是。
不過她這手段……
恐怕表哥日後的日子得提心吊膽的過吧！」尹延打趣說。
湯文開聞言一笑，
「哈哈，這你就別擔心了。」
「表哥，我聽說方水云的哥哥是你的合夥人，
你為了我跟小羽讓方水云變成那樣，他難道沒有懷恨在心嗎？
現在你還成了我們的親人，
這樣一來，他會不會……」尹宗想到他日後的處境。
「沒事，
方水云能這樣為非作歹也是因為他這個當哥哥的不分青紅皂白就幫助他，
我當初就把這個人留校察看了，
倒是他已經有點不安分，
也許正是我開除他學籍的時候了。」
「你這比喻真好，原來你很幽默嘛！」
「以前聽說你的黑道身份跟背景，」
「再加上耳聞元開集團管理的方式，」
「我們還以為你準是個閻羅王，」
「起碼也該是個魔王級別的恐怖分子，」
「這樣看來，你其實也沒那麼可怕。」
「有你當表哥真是不錯，」
「走起路來都有風了。」
湯文開聽著聽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你們兩個這複製的分身真不是蓋的，
一人一句卻直如無縫接軌，
怎麼連聲音都那麼像，
我都不知道是哪一個在說話了。」
「我們兩個從小就這樣，就像鏡子前後的人一樣，」
「對啊！不用對稿，不用走位，」
「因為我們的腦海裡能感應對方的思緒。」
「厲害！我聽的頭都暈了。」
「大哥第一次聽我們講話反應跟你一模一樣。」
「尹肅嗎？你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這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慢慢說給你聽，」
「他跟我大嫂的事蹟可精彩了，你一定有興趣。」
「不過現在不能再說了，我爸還等著。」
「對！表哥，走吧！去試西裝了。」
湯文開看著這兩個寶貝，
忽然覺得跟他們成為家人似乎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