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緣‧相倚（13）

鏡緣‧相倚（13）
 
「小齊兒是個胖小子呢！看看這臉，這眉兒眼兒的樣子，
  還有這唇形，……
活脫就是他爸爸小時候的翻版！」
尹媽興奮的跟每個來探望的親友都這麼說。


 小齊兒是尹家第三代的第一個嬰兒，
在眾人期盼之下來到這世上，
想當然耳，日後必定是三千寵愛在一身的！
看那圓圓的小臉蛋兒粉嫩粉嫩的，沒有一般初生兒皺巴巴的模樣，
沈雪孕期果然把他養得很好呢！
真是可愛極了。
小齊兒的雙眼雖緊閉著，
可線條之長，將來肯定也是個大眼娃兒，
不同於一般嬰兒稀稀疏疏的，甚至是光光的頭頂，
尹齊濃密的胎髮帶著捲度，還特別黑亮。
 
尹爸、尹媽是怎麼看怎麼愛，
忘了嬰兒實不宜與訪客有太多接觸，
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能分享他們的喜悅！

話說尹齊小小子果然是個好貨，
他沒有太折騰母親，
沈雪在產房裡只努力了一個多小時，他就順順當當的來報到了。
當護士把白白胖胖的尹齊抱出來時，
每個人都驚呼太神了，沈雪個頭不大竟然那麼快就生了，
還是這麼個胖的小子哪！

小齊兒肥肥軟軟的四肢有如夏天的白藕，
搭上修長又秀氣的小指頭，小巧玲瓏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握上一握，
他的皮膚薄而透，底下的青色脈動一下一下的牽起尹肅的感動，
他這可是第一次見到新生兒呢！

「這就是我的兒子，這就是我的兒子啊！呵呵……呵呵......」
 
尹肅看著兒子呵呵呵傻笑不已，
任誰見了都會跟著笑，
不過，是笑尹肅那傻樣，真是可愛的父子倆。
 
一千多年前的高肅沒來得及親眼見到兒子出生便辭世，
如今，尹肅終於見到兒子了，
他心中的激動實非筆墨足以形容，只好以傻笑來表達。
看著尹齊跟顆蘋果一樣紅撲撲的睡臉，
尹肅心滿意足之餘，忽然想起讓他能來到現代的雪舞奶奶，
心存感激的在心裡默默祝禱，

「奶奶您看，您的雪舞生了個胖小子呢！」
 
病床上的沈雪沉沉的睡著，
尹爸跟尹媽忙著給她準備做月的食物，也忙去了，
病房裡只有尹肅跟姥姥坐在一旁聊天。
 
「肅兒，
  想當年你母親生你時沒名沒份，本來是不能得到照護的，
  可黃產婆知道你父親的身分，
  保不定哪一天你還是有可能登臨大寶的，
  她自告奮勇給你母親接生，還無微不至的照顧你們母子倆，
  要不是這樣，你說不定早就夭折了，
  呵呵呵……真那樣的話，哪來大齊戰神蘭陵王這號人物呢！」
 
「對啊！冥冥中自有天數，
  黃產婆後來死得早了，沒來得及看到我長大，
  我娘跟我少了她的幫助，日子是苦了點，
  不過熬著熬著也過得下去，
  那段時間真是肅兒最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尹肅想起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臉上有著難得一見的依賴，
他一直是獨當一面的大將，以前是，現在也是，
對母親撒嬌，讓母親呵護……那已經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是啊！後來接你回宮你母親一定很難過，她為了你犧牲很大啊！」
 
「嗯！造化弄人，高緯把大齊搞到亡國滅族也是始料未及的。
  幸好肅兒還能在這裡遇到您，姥姥，還有雪舞，肅兒已經很感激了。」
 
「說的是，咱祖孫兩個竟然能在這兒相遇，還能找到千年後的雪舞跟老五，
  這真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緣吧！」
 
「姥姥，不瞞您說，
  肅兒後來曾夢見過當年雪舞獨自生產的情形，
  照現在的說法，她是難產，差點失去生命才總算把平安生下來。
  肅兒一度後悔把她留在大齊，
  不過就像當時雪舞奶奶說的，我必須在這裡找到後世的她，
  或許這也是老天爺的安排吧！幸好現在的雪舞不用受那種苦。」
 
「是啊！跟咱大齊比起來，在這兒的生活方便很多啊！
   生病了也容易痊癒，
  不過肅兒啊，雖然現在的醫術好，可老了終須一死，
   姥姥也不知道還有多久的日子，……」
   
「姥姥您說什麼呢！您定當長命百歲，
  別忘了您還要看著齊兒長大呢！」
 
「我何嘗不想啊！齊兒這可愛模樣跟你當年是那麼相像，
  看著他仿如時光倒轉，讓姥姥我不禁感慨，
  唉……時光匆匆啊！所謂後浪推前浪，
  新的生命來報到，老的生命也將會逝去。
  人貴自知，我這身體我自己清楚，你也不用安慰我，
  能在這兒遇見你們，姥姥知足了！
  倒是宗兒這事你得多費點心，
  我看他這回受到的驚嚇不小啊！人都恍惚了，
  也不知道小羽那丫頭哪兒去了，音訊全無，
  唉！
  不過就算人找回來了，他們之間一輩子都掛著那疙瘩……」
 
「尹宗的事姥姥您就別擔心，肅兒自當盡力而為，
  他們兩個也跟雪舞一樣，與肅兒千年相繫，
  肅兒沒想過還能有幸跟五弟再見面，這份緣當然也特別珍貴！
  其實來到這兒，肅兒想了很多，
  想那雄心壯志、名利權勢，眾人你爭我奪，不肯罷休，
  到頭來誰又敵得過黃土一抔?
  把握當下，珍惜眼前的人、眼前的福分才最真實，
  不論是雪舞、五弟，還是姥姥您，
   這份緣對肅兒而言得來不易，肅兒相當珍惜，
  關於尹宗這事，肅兒自有分寸，不會袖手旁觀的。」


「有你這話，姥姥就放心了。
  小羽那丫頭跟小翠一個樣，保不定也是千年之緣，
  果真如此，他們兩人的緣分理應還是緊緊相繫的，
  或許是多些磨難罷了！
  只盼他們吉人自有天相，早早跨過這些障礙才好。」
 
「肅兒也是這樣想，小羽的模樣是小翠的翻版，
  即便不是她，那冥冥中肯定也有些瓜葛，
  她跟尹宗之間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就切割乾淨。
  只是經歷了這樣的事，他們都需要時間沉澱，
  小羽離家也許是因為不知道如何面對尹宗罷了。
  姥姥放心，肅兒想盡辦法也會把她找回來，
  尹宗是成熟的人，他會自己找到出口的。」
 
「唉！想當年老五那個風流成性，姬妾滿堂，何等意氣風發哪！
  誰知道這一世裡這麼折騰……
  這該說是教訓嗎？
  兩個老五難得專情了，希望宗兒這一次能逢凶化吉，
  不要再讓我老太婆放心不下啊！」
 
尹肅聞言莞爾，
當時五弟的確是過了頭了，
連他府裡的丫頭也動上腦筋呢！
小翠好不容易收服了他那顆心的……
 
小羽跟小翠應該也有著前世今生的牽連，
希望小羽跟尹宗真如姥姥所言，能逢凶化吉，雨過天晴……
 


方大元靜靜的聽完小盧訴說方水云的情形，
他的臉色轉趨沉重，還滿是詫異之情，
他不懂方水云這是發什麼瘋？
什麼叫只有等死的分？誰那麼大膽子敢要他死？
 
他這陣子與湯文開雙頭並進，忙著元開集團跨足進口醫療器材的事，
沒時間去理會弟弟方水云，
想他都那麼大一個人了，生活一向獨立，
工作方面也有人打理，實在不需要他時時掛在心上。
沒想到竟然發生這樣的事，究竟是為什麼？
 
記得那天聽了他的計畫，
調動元開的人馬幫他抓了兩個人回來，
之後因為事忙，方大元也沒有再過問，
本來這種事他就不可能多管的，
他想，反正方水云洩夠了憤，自然就放人了，
那天席上湯文開後來也沒有再提，他以為已經沒事了。
 
他根本不知道後來湯文開連夜下令放人一事，
更不知道方水云犯下的獸行。
如今聽小盧說是隔天一早湯文開便授意放人，
也沒打聲招呼什麼的，
方大元感到一陣懷疑，
這是什麼重要事，居然讓湯文開直接插手管？
這其中肯定有什麼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他得弄清楚。
可小盧卻說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
方水云的醉話含糊不清，小盧根本摸不著頭緒，
只能把他聽到的那些斷斷續續的話，
以及當天早上方水云異樣放鬆的神情，
一五一十的跟他說了。
 
方大元越聽越糊塗，他決定直接找弟弟問清楚，
於是他帶著小盧來到方水云的住處，
可敲了半天門都沒有任何反應，方大元覺得事有蹊蹺，
讓小盧直接撞門。
 
門倒是給撞開了，
但門開時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股逼人的惡臭，
往裡頭一看，那更是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滿桌滿地都是酒瓶，
有的是空的，有的還沒喝完，
東倒西歪的散落，還倒了一地的酒水，
地上還有幾灘嘔吐物，想來這便是惡臭的原因了。
 
方水云正昏睡在沙發椅旁的地上，衣衫不整，一臉油垢，
青灰一片的鬍渣，整頭亂髮糾結成團，
額頭上還有幾處已經乾涸的血跡，
看來是自己磕碰了桌腳之類的地方留下的，
幸好傷口都不大，否則血流過多大概就休克了。
 
方大元見這情狀雖有些生氣，可更多的是心疼，
也不知道弟弟這是怎麼回事，真是一蹋糊塗！
 
他讓小盧找來打掃的人，把這公寓徹底清潔一番，
在浴室裡放滿一缸水，把方水云扔進水裡，
這一來方水云的酒總算醒了一些，
睜開一瞇瞇的眼睛見到居然是哥哥方大元，
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滿腹委屈的模樣。
 
這些日子以來他日日盼著見一見哥哥，探探口氣什麼的，
這下終於讓他給盼來了。
 
可方大元不知道弟弟這樣哭是什麼意思，
見他一個大好男兒這樣墮落，莫名其妙頹廢成個流浪漢模樣，
方大元本來就已經很不樂見了，
如今他竟然這樣娘娘腔，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泣，
方大元更是心頭一把火瞬間燃起，
 
「方水云，你這是幹嘛呢？
  看看你，你把自己都搞成什麼模樣了？
  沒戲拍、沒事兒幹嗎？
  看來你是已經幾天沒踏出這門了，是吧！
  喝也得有個限度，有你這樣喝法的嗎？
  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最好給我老實招來。」
 
「哥，救我，我完蛋了啦！」
 
方水云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
不顧一身濕漉漉的站起來就往方大元抱去，
方大元有些錯愕他的舉動，反射性的往後一閃，
方水云一個撲空，慣性的力量把他向前拖，
他一時煞不住手，整個人往前撲倒，直接就摔在浴缸邊上，
接著一個重心不穩，人就翻出了浴缸，
頭重重的摔在地板上，牽動已經乾了血跡的舊傷，
額頭汨汨的又滾出了鮮血來，方水云暈了過去。
 
這一幕讓方大元看得心驚，
他沒想到因為他這一後退，一連串的動作怎麼就發生了？
沒時間給他多想，他趕緊扶起倒在地上的方水云，
對著客廳大喊，
「小盧，快來幫忙。」
 
小盧聽見聲音衝了過來，卻見到一身濕透、滿臉血跡的方水云，
他嚇了一大跳，
不會吧！這兄弟倆打架了嗎？
 
「快，水云跌倒撞到頭暈過去了，叫救護車。」
 


【莫家別墅的小白屋】
 
「文開哥哥……這些年.…..你……好嗎？」
 
莫彤艱難的開了口，面對湯文開她做不到冷酷。
 
「嗯！我很好，彤兒呢？」
 
湯文開的語氣平淡柔和，沒什麼情緒，
但這樣的對話讓人感覺很客套，很有距離，
莫彤心裡堵得慌，
明明就不好，為什麼要說好？
她的一句話讓湯文開單身至今，他能有多好？
不管湯文開是怕她傷心，還是真的生分了，
她就是覺得難受。
 
「我不好，……我知道其實你也不好，不要急著否認，」
 
莫彤說著說著，一時心裡難受便哭了起來，
在湯文開面前，她就是那個愛哭、愛鬧，長不大的女孩，
 
「文開哥哥，我……對不起……，我……我……
  那時……那時候……我不該那樣恐嚇你的，……  對不起，……」
 
莫彤哭得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也看得出她是發自內心的自責，
湯文開心一緊，他實在不忍心見她這樣，
 
「沒事的，彤兒，別哭，不怪你的……」
 
他過得好不好實在不應該怪罪莫彤，
她那句話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的因素，
不是全部。
 
「你……別安慰我，我做了什麼……我自己清楚，只是……」
 
看她這樣，再多怨氣也沒了，更何況他其實並沒有怨過她什麼。
 
其實，湯文開何嘗不知莫彤這些年來過得也沒有表面上舒心。
她那俏羅剎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而已，
她自小伶牙俐齒，個性冷酷危險，
加上不達目的絕不手軟的狠勁，凡是跟她接觸過的人都畏懼，
她沒有一個真正交心的朋友。
 
「不是安慰你，彤兒，你我誰都有錯，
  也誰都沒有錯，
  只能說當時的我們都太年輕。
  這些年來經歷了太多事，我也慢慢調整了自己。……
  彤兒，當初……你恨過我嗎？」
 
湯文開問得小心，
他早料到今天的破冰之會莫彤可能會有的情緒爆發，
當時他拒絕了她時就想過後果了，
除非這一輩子不再相見，否則這事總要解決。
 
「……說不恨是騙人的，……你知道我的個性，文開哥哥。
  可是就像你說的，時間一長，什麼狗屁恨意也跟著淡了，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時，我還是……」
她沒有說下去，
可臉上無聲無息的淚那麼委屈的就出賣了她。
 
湯文開知道她沒說出口的話，因為他也是，
他也常想起她，只是他一直沒勇氣去面對她，
他總是用忙碌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他把自己投入到事業裡，
一方面為了抱負，另一方面也是逃避。
 
真相往往讓人不敢面對，
可當真相赤裸裸呈現時才想轉身逃跑就已經慢了，
湯文開決定來面對她時就已經想好了，
如果她想要發洩，他會二話不說的讓她發洩……
 
「彤兒……」
見她哭得傷心，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當他還在思索該怎麼辦時，莫彤卻起身走了過來，
然後直接就撲進他的懷裡，
她緊緊的摟著他的腰，把臉靠在他胸前，
啜泣聲不斷，卻沒說半句話。
 
湯文開一開始有些不知所措，
兩隻手舉在半空中，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他們雖然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但兩人只是同門，
最多就是她哭的時候他拍拍她，安慰她，
連牽手都沒有過，幾時曾有過這麼親密的舉動？
 
湯文開低頭看了一下懷裡的莫彤，
她美麗的長髮有些亂了，
這麼近的距離，湯文開才發現那金黃的髮絲裡已經夾著幾絲銀灰。
原來她也不年輕了！
 
時間的輪滾過了多少個孤寂的夜，
她一定很不好受吧！
唉！
他嘆了一口氣，放下手撫了撫她的頭、她的髮絲，
手心順著往下滑到她的肩頭，然後把她更深的擁進自己的懷裡，
他察覺到她因哭泣而微微顫抖，
於是他加緊了手臂的力道，緊緊的擁著她。
 
第一次，湯文開覺得空虛的心似乎填進了些東西，
苦於摸不著，搔不到，
只感覺有股什麼，微微的在他的骨子裡鑽進鑽出，
但他有一種滿足的錯覺。
 
莫彤的個子以女孩子而言算是高大的，
只是在更高大的湯文開懷裡還是顯得嬌小，
湯文開沒有說話，莫彤也是，
在午後顯得弱了的陽光斜照下，
窗邊的兩人只是靜靜的相擁。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