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遙（二十二）
雪舞回想起當初，四爺身中毒箭，危在旦夕，
自己當時的擔心絕非筆墨足以形容，
為了他，自己深入周營取解藥，
為了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忤逆宇文邕，
雪舞當初從來就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安危。
長恭當然也懂，
當年他得知雪舞為了他深入周營時，
他一心一意就是要救出她，
邙山一仗能勝利，想救雪舞絕對是一大原因。
兩人理解如意此時的心情，只是捨不得女兒罷了。
長恭與雪舞再度對視一眼之後，長恭黯然轉了開去，
雪舞說，
「去吧！孩子！爹跟娘都懂你的擔心，
小心一點，別忘了你也是我們心愛的女兒，
我們也是擔心你的。」
「爹、娘，我……」
「別說了！好好照顧自己啊！」
雪舞不捨的抱住了如意，她拍拍她的背，
心裡想著當初自己的決定，而現在，女兒不也是如此？
如意離開雪舞的懷抱，一轉身從背後抱住長恭，
「爹……謝謝你……」
她竟然發現父親的身體微微的顫動著，父親竟像是哭了，
「爹……」
「去吧！小心一些！」
「嗯！我會……盡快回來的！」
如意一時悲從中來，轉到前面，在父親懷裡哭了起來。
長恭拍拍她，
「好了！勇敢一些！我相信我的神醫女俠有大智慧，
幫助晟兒早日凱旋而歸。爹、娘等著你啊！」
如意擦擦眼淚，毅然決然的神情讓長恭欣慰又心疼，
「爹、娘，哥哥、大嫂，我走了！」
說完，如意一躍上馬，夾緊馬腹，急馳而去。
長孫晟奉命隨太子楊廣出征突厥，
校場上，
馬、步各三萬，弓兵五萬，
整齊列隊，各個士氣如虹，無不躍躍欲試。
眼看萬事皆已具備，
皇帝楊堅賜宴後，在此地召見出征諸將，
授予虎符、持節，詔告討伐突厥旨意，
期望大軍凱旋而歸。
隨後，大軍浩浩蕩蕩出發了。
長孫晟任前鋒，領二萬軍先行，
這一夜紮營之後，前來支援的突利可汗也帶兵趕到，兩軍會合。
夜裡，長孫晟的帥營外，
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子探頭探腦的，
不過，他似乎是有意讓裡頭的人發現他。
長孫晟當然發現了，
他心想大軍數萬集結在此，
這個小子為何能靠近帥營？他究竟是何居心？
他只作不知，悄悄的來到營門邊。
這個髒小子卻心浮氣躁了起來，
我都這樣大動作了，怎麼，他怎麼會沒有發現我啊？
髒小子還在想要怎麼樣能引起他的注意時，
後頸居然一把被抓住了，大椎穴一被制住便動彈不得，
髒小子就這樣被拎進了帥營。
長孫晟一入手，
咦！這人身量怎得如此輕盈？
他沒有想太多，直接把他往地上一丟，
「唉唷！疼死我了！」那髒小子忍不住哀嚎。
「你這小子本事挺大啊！
外頭兵馬數萬，你居然可以輕易來到這裡？」
長孫晟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當然是不太容易啊！
我可是左閃右躲，歷經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裡的耶！」
「是嗎？所以，你是找我有事囉？」
「那當然！」他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
「你是哪位啊？你不知道我們是出征突厥的軍隊嗎？」
看著他的身形有些似曾相識，但是他真的想不起哪裡見過他。
「我當然知道，我是專程來幫你的。」
他說話的聲音顯然經過偽裝，但是卻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奇怪，這髒小子究竟是誰？
「幫我？你會行軍作戰？」長孫晟問道。
「不會！」
簡潔有力的回答倒是讓長孫晟覺得有趣。
「還是你會使妖術讓我們打勝仗？」他再問他。
「不會！」
又一句不會，你耍我嗎？
「你這也不會，那也不會，怎麼幫我？」
他本來不該跟一個鬼鬼祟祟的小子糾纏不清，
實在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讓長孫晟饒富興味。
「我就是覺得自己一定能幫到你啊！」
「這可奇了！你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幫我？」
「你別問了，你先說我可不可以留下來啊？」
「你要留下來？你也想當兵嗎？」
「對啊！而且我要當你的親兵！」
長孫晟心裡覺得有趣，這小子怎能如此膽大包天啊！
不但毫不畏懼我大將軍的威嚴，
也毫不畏懼我這成千上萬的兵馬，
現在居然還想當我的親兵！
「那你能否告訴我，為什麼我得讓你當我的親兵呢？」
他的帥臉忽然逼近了他的眼前，連他呼吸中那股松香味都清晰可聞，
他的心開始瘋狂的跳著，噗通噗通噗通……
聲音之大連長孫晟都聽見了。
長孫晟靠近時也聞到一股熟悉的花香味，
但是他隨即斂神，不可能的，這小子渾身髒兮兮，
這味道絕不是他身上發出來的，多半是營帳外的花什麼的。
於是，他重新定神之後，好整以暇的盯著那髒小子看，
越看越覺得奇怪……，
這小子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皮笑肉不笑……
不對，難道他生病了？
長孫晟一隻手伸了出去，就要往他的額頭上搭去，
他反射性的後縮了一下，
「別動！我看看，你應該是生病了！」長孫晟說。
「你才生病了！」情急之下，這句話忘了偽裝聲音。
這聲音……長孫晟有些急了，
「你……你再說一次……」
「才不要！」他也意識到了，又裝回那不男不女的怪聲了。
「你究竟是誰？」
他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頸部，
只要他一用力，他的小命就會嗚呼了！
奇怪！這個觸覺……柔若無物？害他不由自主手上鬆了一些。
他狐疑的看著他，
「呃……好難受……我……我告訴你啦！你先放手嘛！」
長孫晟一鬆手，他馬上咳了好幾聲，接著從臉上撕下一層皮來，
他驚訝到來不及反應，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張俏臉，
而這臉的主人竟然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晟叔，是我啊！」
「如意！是你！你怎麼.…..你怎麼來了？」
忽然，如意撲進了長孫晟的懷裡，
雙手緊緊的環抱著他的腰，
滿是髒汙的頭臉埋進他厚實的胸膛，
瞬時間把他的白衣給玷汙了。
長孫晟毫不在意，他用兩隻鋼鐵一般的臂圈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過了許久，如意才從他胸口囁嚅的說著，
「晟叔，自從你走後我每天都好想你，
我們在晉陽時聽說你要跟太子去攻打突厥，
我一心只想到你的安危，爹跟娘沒有阻止我，我就來了。
晟叔，無論如何，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你啊！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個女孩子這樣夜闖大營？你就不怕危險？
剛才我若是失手，你的小命可就沒了！
你真是令人不省心......
對了，你們怎會到晉陽？ 又怎麼會知道我要去打突厥？」
如意於是將他們出村到晉陽迎娶鮮於萭，
以及在路上聽聞楊勇的人想動手的事詳細的說給長孫晟聽。
「原來如此，幸好妳機靈，也幸好我沒誤傷了你……」
他摟緊了她，慶幸自己沒做什麼後悔的事。
「要不是廢太子的事太恰巧了......」
「噓！這事再也休提，尤其是在這軍中。」
「嗯！那，晟叔，我可以留下來當你的親兵嗎？」
「恐怕不行......」
長孫晟一臉正色，如意一見心裡都急死了，
沒想到晟叔竟然不肯讓自己留下來？
「軍隊是臥虎藏龍的地方，危機四伏，
你一個女孩子怎能留在軍隊裡？」
他憋住氣，不讓自己笑出來，
如意滿臉苦惱，柳眉橫豎，像是要發飆，也像是要委屈的哭了，
「你知道嗎？大隋的軍律，行軍在外，不得攜家帶眷，違者處斬......」
「啊.......」
「還有，像你這麼美麗脫俗的仙女混在這一大群臭男人堆裡，
你叫我怎麼放心......」
長孫晟的語氣越說越不嚴肅，已經快笑出來了。
可如意根本無心分辨他話裡的調侃，她豆子大的眼淚滾了出來，
「不過......」長孫晟故意頓了頓，
「嗚......不過什麼？......嗚......」
「不過我也不想讓你再離開我身邊......」
這句話非常小聲，但是如意聽到了，
「你......你什麼意思？......」
她忽然停止哭泣，抬起頭來看他，這話......是有轉機的意思嗎？
「沒什麼意思！」
「晟叔......你......反正你就是要趕我回去......嗚......」
「哈哈哈！看你，都哭成大花臉了！
要是......你再變回那個髒小子，
我……我就勉強一下，考慮讓你留下來啊！哈哈哈！」
長孫晟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蛤？如意這才知道晟叔耍自己呢！
她破涕為笑，環在他腰上的手抱得更緊了，
「晟叔......你欺負我......我跟爹說去！」
「哈哈哈哈......」
隔天，如意果然又變回那個小子了，不過這回他不髒了，
還穿起了軍服，成了長孫晟身邊俊俏的小親兵。
人前，他叫他將軍，他叫他高意，
人後，她是他的如意，她仍稱他晟叔。
大軍這一日已經逼近被步迦可汗占據的地方，
當晚就在河邊紮營。
突利可汗跟長孫晟在帥營商量明日的計畫，
「唉……兩軍若正面交戰，死傷必定慘重，
敵軍固然如此，我軍卻也勢難避免。」
「將軍顧慮的正是，
然而，我們身為前鋒軍，
難道有什麼辦法可以不與敵人交鋒？」
「目前我也沒有其他想法，明日先讓探子前去打聽消息，
可汗放心，我一定會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的。」
「長孫將軍，據我所知，不日之後，
楊素將軍跟楊諒將軍將從靈州與朔州左右出兵，
太子所帶領的中路軍也即將到來，
就怕屆時太子會不會責怪我們沒有先一步動作。」
「別急，容我再想想，兄弟們都是有家有室的，
既然跟著我出來，我必得想方設法讓他們也能跟著我回去，
總是要能讓我軍傷亡的機會降至最低才行。」
「久聞長孫將軍仁義為先，如今與您共事才知果然如此，
將軍如此善良，事事為軍中兄弟著想，
突利打從心裡敬服，日後，長孫將軍但有所命，
突利與我的突厥兄弟必當奮不顧身。」
「可汗言重了，長孫晟實不敢當。」
突利可汗離開後，
如意跟長孫晟延續著適才的話題，
「晟叔，你有好辦法了嗎？」
「辦法是還沒有，不過我在回想突厥人的習性與生活習慣，
或許從中可以找到好方法。
啊！如意，走！
你一定沒見過大漠的夜色，咱們到外面走走去！」
於是兩人來到河邊散步。
今晚沒有月光，河水水面映照著天空，
純黑的河面上閃耀著點點繁星，恰似銀河一般，
如意沒見過這樣的景色，眼睛都亮了。
「好美的銀河！」
她雖然見過長江，也見過寒江映月的美，
但長江江面大似海，並不似這銀河蜿蜒綿長的感覺。
「這條河流流到哪兒去啊？」
「天下河川終歸入海，入海之前不是奔入長江，就是匯進黃河。
這兒地偏北，這河流是黃河的支流。」
「突厥人真是幸福，他們是喝這銀河的河水嗎？……」
「等等！如意，你這麼一說，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事？」
看見晟叔望著河流，如意忽然心有靈犀，
「水嗎？」
「對！泉水！」長孫晟說，
「突厥人喜歡飲用泉水……」
「放著美麗的銀河水不喝，喝泉水？」
「沒錯！他們認為泉水源源不絕由地底湧出，
喝了也能如此生生不息，因此，泉水是他們的命脈……」
「啊！那麼如果我們在泉水裡做什麼手腳……」
「是的，那就可以不損一兵一卒……」
「晟叔！你真是聰明！這真是個好辦法！」
如意雀躍得跳了起來。
「你也很聰明啊！知道我在想什麼。
對了，有什麼藥用在泉水裡，
可以令他們動彈不得，但又不要讓人死了？」
「那有何難？這河邊有許多野生的草都具有毒性，很容易的。
看你想要毒到什麼程度，昏倒、頭痛、抽筋……悉聽尊便。
只要找到泉水上游，並且要算準時間。嗯……
晟叔，我在想啊！」
如意忽然停止腳步，不說話，定定的看著長孫晟
「想什麼？」長孫晟也停下腳步，看著她。
「我在想啊！你真是個大大的好人呢！」
「喔！怎麼突然這麼說？」
「剛剛聽你跟可汗討論，現在又聽你的考慮，
不只是你的兵，連你的敵人都很幸福啊！
我想，爹當年也不能如此為對方設想吧！」
「我怎能跟爹比啊！他是齊國戰神耶！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讓周國那些將軍們各個聞風喪膽，
真真是千古名將呢！」
「喔喔喔！別過謙了！你也不遑多讓的。
誰不知道突厥人對你長孫晟又愛又恨啊！」
「是嗎？」
「告訴你喔！晟叔，呵呵！
我這幾天從幾位弟兄口中探知你長孫將軍的一、二……」
「喔！你都知道些什麼了？」
長孫晟笑笑的看著她，不知這小妮子又賣什麼藥呢！
「『你問我們將軍嗎？我們將軍可厲害了！
當年突厥的可汗啊！
放著二十多個侍衛理都不理，就只喜歡我們將軍一個！
留他在突厥住了一年呢！』
『為什麼啊？』
『因為我們將軍長得好啊！
可汗有個漂亮絕頂的突厥公主，
他還考慮把女兒嫁給我們將軍呢！』」
如意自顧自的演起了當時的對話，
聲音變來變去，挺可愛的。
長孫晟起先聽得有趣，一直微笑著，
到後來越聽越不對，
「啊？哪有這事？」他趕緊辯駁。
如意也不理他，繼續說道，
「『後來呢？怎麼沒有把突厥公主娶回來？』
『太小了啊！那時將軍才十三歲年紀呢！
又有一次啊！我們跟將軍奉旨給安義公主送婚，』」
一提到安義公主，長孫晟已經冷汗直冒了……
「『那公主特喜歡我們將軍，不願意嫁給突厥可汗……』
『喔！後來呢？』」
「如意……」長孫晟想制止她說下去，
她看也不看他，只看著銀河似的河水繼續說道，
「『噓……小點聲，』
『嗯…』
『偷偷告訴你喔！我們將軍從不近女色，
聽說安義公主敞胸露體想引誘將軍，
但是他都不為所動呢！』
『這樣啊？將軍是個大男人啊！怎能抗拒美色的誘惑呢？
難道將軍他……』
『兄弟們都說將軍有……斷袖之癖……
噓！你不能說出去喔！
你看他長得那麼貌美，哪有男人長這模樣的？
肯定有問題！
還有啊！別說做兄弟的沒提醒你，
你現在當他的親兵，要小心點，
可別……嗯嗯嗯……失身啊，懂吧！』」
「啊？……說的都是些什麼啊！......」
長孫晟一臉狼狽，不知道該說什麼。
「哈哈哈哈……」
如意這時已經笑到彎下了腰，
「將軍啊！原來你有斷袖之癖啊！
哈哈哈哈......離……離我遠一點……哈哈哈哈……」
「你……你還笑！還不都是因為你！」
長孫晟從來不知道自己竟被部下說成是斷袖之癖，
而眼前這小妮子明明就是罪魁禍首，
現在卻笑成這樣？
「我？我怎麼了？關我什麼事？」
如意一臉無辜。
長孫晟冷不防的一把把她摟到胸前，
他低下頭，近到幾乎嘴唇要碰到她的眼睛了，
「因為我心裡、眼裡從來只有你啊！
別的女人我一眼也沒多看呢！」
聽他這麼說，她心裡湧起一股受寵若驚的甜蜜。
他忽然那麼靠近，
那熟悉的松香味混著成熟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一陣一陣襲來，
如意早已經臉紅心跳，幾乎要暈過去了。
但是她趕緊掙扎著，想掙脫他的懷抱。
「快放開！瞧瞧咱兩個現在的裝扮，
要是被人看到，那可真成了斷袖之癖了！」
「不放！反正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唄！
除非你不再取笑我！」
「好好好！不笑，可以吧！」
如意一臉討饒模樣，讓長孫晟心裡甜滋滋的，
但才一鬆開手，如意馬上跳開，竟然指著他繼續說，
「看看！看看！
連突厥公主跟安義公主你都看不上眼，
人又長得這麼美，這……不是斷袖是什麼？
哈哈哈哈……」
她伸手摸了一把他的俊臉，隨即在他無瑕的臉頰上拍了拍。
他抓住她那隻正在吃他豆腐的纖纖玉手，
動作之快如意都沒能反應過來，
「你……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
你竟敢一再挑釁我......」
他再度把她拉進懷裡，用手臂緊緊的箍著她，
一本正經的對她說，
「你.…..你真想知道我有沒有斷袖之癖嗎？」
他決定讓這小妮子不敢再取笑他，
「那我……只好證明給你看......」
說完，頭一低，狀似要吻下去了，
「啊！你不行......」
如意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滿臉通紅轉開了頭，
極力想掙脫，卻被他鐵一般堅硬的手臂圈著，
怎麼使勁兒也沒用，只好討饒……
「晟叔......我......我再也不敢了！」
紅撲撲的臉頰深深的埋進他的胸膛，不敢再看他。
聽她求饒，他心裡好笑，
所謂食色性也，
自己既是正常的男人，又值慾求正盛的年紀，
要像現在這般，
明明軟玉溫香在抱，卻得控制欲念，坐懷不亂，
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你可知道我得費多大的勁才能有這自制力，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這小妮子啊！
你怎能不懂我！
不過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緊緊的摟著她，
此時此刻，在這流動的銀河邊，
他只想這樣緊擁這個令他魂牽夢縈，
甘願犧牲自己為她守身如玉的小妮子。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