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遙（二十四）
那幾年，楊堅經常把高長恭找到宮中來，
高長恭曾經身為大齊國的尚書令，
對治國方略自有一套見解。
當年楊堅問起，齊國之前幾位兄弟輪流當皇帝，
以及大齊的高家王朝曾發生過的兄弟相殘的事。
就連高緯已經貴為皇帝，
還是對高長恭無法放心，
以至於作出鴆殺這樣的事，
若非鄭兒的私心，一代戰神早就埋骨土塚了。
鑒於齊國兄弟相爭的前車之鑑，
高長恭曾經語重心長的告誡過楊堅。
「皇上的孩子們雖然兄弟和睦，
但是一遇到大位之爭，
問題恐怕還是無法避免的，皇上應預作安排。」
當時的太子是楊勇，
楊勇仁德，必是能為百姓著想的明君，
但楊廣的野心眾人卻也是心照不宣。
高長恭於是建議楊堅及早安排，免生不測。
如今想來，
勇兒被廢為庶人，廣兒封為太子，
似乎當時已然被他料中……
廣兒漸不安分，這事已是有目共睹的，
還曾聽見傳聞說廣兒想染指朕的宣華夫人，
雖然尚未證實，但空穴如何來風？
廣兒實在非明君之選，朕當時怎會一時意氣用事？
勇兒雖然奢侈，行為卻沒有那麼荒唐，
唉！不知道勇兒原諒朕了嗎？
楊堅低著頭沉吟了好一會兒，
偶一抬頭，忽見長孫晟還站在一側，
他想一想，說，
「長孫愛卿放心，
先不說如意就如朕的孫女，
單就這一役，如意立此不世奇功，
朕也決不會追究她跟隨你出征的事，
她也來了嗎？」
「回皇上，她此時正在殿外。」
「宣高如意。」
「宣高如意進殿……」太監大喊。
殿外的如意一聽，嚇了一大跳。
自己現在還是偽裝的狀態，怎麼宣高如意呢？
不過她沒時間多想，隨即進到殿內。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她跪了下去。
「如意，真的是你嗎？
快過來，讓朕好好看看你！」
聽見皇帝爺爺這般急切，如意心裡感覺一陣溫暖，
皇帝爺爺還是很疼我的，
她站起身來，走到楊堅面前。
「你……你不是如意……」
「皇帝爺爺，是我啊！」
她揭去臉上的人皮面具，精緻的五官，淺淺的酒窩，
不是如意是誰？
她接著伸手取下頭上那親兵的帽子，
一頭烏溜溜的秀髮隨即披散開來。
她的身形雖已長大，
但眉宇之間依舊是當年那個調皮活潑的小女孩呢！
「如意啊！真的是你！
朕好久沒見你，你都長這麼大了！」
「對啊！皇帝爺爺，好久沒見到你了，如意很想你啊！
這麼多年不見，你怎麼都沒變呢！」
雖然楊堅多了不少白髮，但如意就是這麼嘴甜。
「小如意嘴巴這樣甜！又想朕賞你什麼啦！
來，告訴朕，你想要什麼？
你這次立了那麼大的功勞，
這些個將軍、可汗什麼的，呵呵呵！
他們的戰功都不及你呢！」
「皇帝爺爺，才不是這樣呢！
那個泉水之計，其實是晟叔想到的，
我只是提供一些些藥草的知識而已。
說起來，
皇帝爺爺你的功勞最大，
要不是你把那幾本失傳的醫書送給我，
我也不會知道那些呢！」
「哈哈哈哈！這麼說來，
朕的先見之明才是最大的功臣啊！
哈哈哈哈！」
「對啊！晟叔，你說是吧！」
如意甜甜的對長孫晟一笑，順道做個鬼臉。
「如意說的是，此戰最大功臣當屬皇上！」
長孫晟看她的樣子則是一副寵溺之色。
楊堅何等聰明！
見如意與長孫晟的互動如此自然親暱，
他已經猜到一些端倪，
看來，他們兩個之間定一些事沒有告訴朕……
他想了一想，故意說道，
「長孫愛卿，之前朕要你及早成家立業，
你老是不願意，只勉強納了個妾。
可這都過了幾年了，
你卻一直都沒有子息，
想來，老夫人肯定急死了吧！
如今你已經位列三品，祿比三公，
是該給你找個正經夫人了！
這娶妻一事，
依朕看來是刻不容緩的！
待朕好好想想，
如今這些王公大臣之中，
有哪一家的閨女比較適合……」
楊堅一邊說，一邊觀察兩人的表情。
果然，
長孫晟聞言一臉緊張錯愕，臉上表情錯綜複雜。
長孫晟是真的不知所措，
皇上忽然提起這事，看來是想給他指婚了。
可是……這……該怎麼拒絕才好？
他回頭看了如意一眼，
如意此時一對杏眼圓瞪，
鼓鼓的臉蛋佈滿委屈。
長孫晟不忍，他必須阻止……
「皇上……臣不能……」
長孫晟想說些什麼，卻被楊堅堵了回去，
「怎麼？莫非你想抗旨嗎？」
楊堅故意佯裝發怒，
「別以為你有點戰功，朕就不會把你怎樣！」
說到後來已經是嚴峻的口氣。
「皇上息怒，臣……臣惶恐……」
長孫晟一聽這口氣不對，馬上跪了下去。
「那麼說，你是同意了？」
楊堅沒給他時間考慮，步步進逼。
聽皇上說這話時，他又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看如意，
只見如意眼神已經恍惚，幾欲暈厥，
失了魂的模樣令他十分心疼。
他心一橫，打定了主意，
無論如何，就算拚著抗旨也不能讓皇上指婚。
既然決心抗旨，長孫晟忽然就什麼都不怕了，
「皇上，臣……臣斗膽請求皇上一件事，
臣可以遵旨娶妻，
但……臣不能接受別的女子……」
「哼！說到底，你還是想抗旨，是嗎？」
「臣不敢，
但是臣確實已與一女子有了婚約，
臣絕對不可以做這般無信無義的事。」
他邊說邊回頭看了一眼如意，
如意此時卻是一個勁兒臉紅，紅到像初春的槿花一般。
如意聽晟叔跟皇帝爺爺提到婚約一事，
知道他已經決心要據理力爭，
一面覺得心喜，一面又頗難為情。
「哦！有這等事？
你與哪個女子有什麼婚約？說來給朕聽聽！」
長孫晟又看了一眼如意，
心想，這事在此一說出來，如意肯定羞也羞死，
但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必須把握，
因此他決定據實以告。
接著，他把自己如何隨如意回櫻花村，
如何讓高長恭首肯，與如意訂下婚約之事，
詳細的告知楊堅。
當如意聽到長孫晟果真說起這事時，
羞得無地自容，轉身躲得到遠遠的一邊去了。
「哈哈哈哈！一切果然如朕所料！
剛才朕見你二人眉眼傳情，
朕心裡已經明白幾分，
只是朕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這樣，才不會委屈了朕的如意好孫女啊！
你跟如意的好事朕不能缺席，
所以朕決定賜婚，
讓你們兩個風風光光的共結連理。
如意啊！
你說這樣好不好啊！」
楊堅對那躲在一角的如意喊著。
「皇帝爺爺，你……」
如意雖然站得遠，還是聽見了。
長孫晟聽楊堅這麼說，
才知道原來楊堅方才只是試探自己，
其實他早有意賜婚，如此甚好、甚好……
一時心裡只顧著喜悅，卻忘了要謝恩，。
聽見如意回話，他忽然回神，趕緊跪下謝恩。
「謝皇上美意，謝皇上成全，
臣長孫晟此生必不負如意，
請皇上放心。」
謝完恩才發現如意竟還站得遠遠的，
於是他轉過頭去對如意點點頭，
如意會意，只好紅著臉走了過來。
「如意謝謝皇帝爺爺！
皇帝爺爺放心，晟叔對我很好的……」
「哈哈哈哈！朕懂……
你們出征至今許久了，
先回去讓老太太看看，讓她安心，
順便……嗯……順便準備辦喜事吧！」
「多謝皇上，臣告退。」
「多謝皇帝爺爺，如意告退。」
長孫晟牽起如意的手，兩人相偕離開大殿。
楊堅轉身交代了太監高原，
叫他把關於賜婚詔令的內容轉告內史省，
待他們擬好詔令，就讓高公公到長孫家去頒布，不必再回報。
看著他們的背影如此合諧，楊堅心理感觸頗深……
這兩個孩子是那麼登對，他們一定能幸福吧！
唉！能過上平平凡凡的家庭生活，連朕都羨慕啊！
想起獨孤皇后、宣華夫人等等，
他的後宮雖然不少美人……
但她們一個個勾心鬥角，
有誰能像如意全心的依賴與信任長孫晟這樣對待朕？
想著想著，
他的頭忽地一陣疼痛，眼前一黑，
隨即昏了過去。
太監們一陣手忙腳亂，皇上究竟是怎麼了？
眾人一時也摸不清頭緒。
長孫府
「四少爺回來了……」
下人們一陣手忙腳亂，他家四少爺出征突厥已數月，
老夫人日前聽聞大軍已經班師回朝，早就望眼欲穿了。
長孫晟牽著如意一路走到了老夫人的榮萱堂，
「娘！晟兒回來了！」
「晟兒啊！快……快過來娘看看，
有沒有又瘦一圈了？
你啊！每次出去都沒有好好吃，
真是個不懂照顧自己的傻孩子。
你啊！
該早早找個妻子照顧你才是……」
老夫人自顧自的碎碎念了起來。
她已經老花，眼神不大好，雖見長孫晟身旁多了個人，
但沒有多想，只以為是家裡的哪個丫頭。
「娘，您看看誰來了？」
老夫人還沒看清，長孫熾已經先說話了，
「啊！是如意啊！
好久不見了，如意，你爹娘都好嗎？
我說四弟啊！
你可真神了！
明明是出征突厥，怎麼把如意也帶了回來？」
上一回長孫晟從櫻花村回來，
曾經跟家人提及再見高長恭與天女一事，
但是關於他與如意的婚約他卻沒來得及說。
那時他還沒想好怎麼開口，
他知道他娘一心急著要他成親，
如果說了他跟如意的婚約，肯定按照三餐催他去迎親，
但他曾與高長恭許下兩年之約，他不能失信，
所以尚自斟酌該找個適當的機會跟他娘說明。
後來因為楊廣被立為太子，奉命出征，
隨後便經常找他去討論突厥相關事宜，
他這一忙，也就擱下了這件事。
如今情勢不同，
皇帝賜婚拖延不得，
只待詔令一到必得馬上辦理，
想來，這不是自己要毀約，高長恭跟天女想必能理解。
「如意？是雪舞的那個丫頭如意兒嗎？」
老夫人急切的問道。
「老夫人，是我啊！」
如意從小跟老夫人撒嬌慣了，這時也自然的就挨到了她的身邊。
長孫老夫人這才看清楚了，她伸手摸了摸如意的臉蛋，
「真的是如意啊！呵呵呵……
喔喔！這麼久不見，你倒出落得大方了！
真真是美人一個呢！
咦！…..
你怎麼會跟晟兒一道回來呢？」
她是想不出為什麼兩人會一起回來，
不過如意一聽這麼問，臉又紅了，
「我……我就遇見晟叔了啊！」
長孫晟知道如意不好說，於是挺身解危，
「娘，有件事我上次回來沒來得及跟您說，
喔！就是我在櫻花村遇到四爺跟天女的事……」
「你說過了啊！你這孩子，別老是以為我老糊塗啊！」
「我是說過，但沒說完全。」
「哦！那你是有什麼沒說啊？」
「娘……」
長孫晟正要說，阿福便急急忙忙跑了進來，
「二少爺、四少爺，老夫人，快快快，
高公公來宣詔了……」
「發生什麼事？」
老夫人跟長孫熾都一頭霧水，
長孫晟與如意對視一眼，
他們當然知道詔書的內容，不過沒時間讓他們害羞，
一群人在大廳裡跪了一片，
「聖旨到……」
「臣等接旨……」長孫熾領頭說道。
「……長孫晟因平突厥有功，除前已封賞之外，
今再特旨加賜。
朕念及長孫愛卿年長無妻，特賜婚高氏女如意。
高如意，長安人士，
昔日齊國蘭陵王高長恭女者，
因在平定突厥一役，立下蓋世奇功，
足見其巾幗不讓鬚眉，堪為卿之良配。
今後夫妻必當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以慰朕懷。
欽此！」
「臣等接旨……」
「老夫人快請起，恭喜啦！
皇上賜婚了，府上準備辦喜宴吧！」
「多謝高公公了！阿福……」
「是，老夫人。」
阿福一知有公公來宣詔，老早已經準備好了一個賞封，
他把賞封遞給老夫人，
「高公公，您辛苦了，小小意思！」
「多謝老夫人賞賜！」
一聽完高公公宣旨，如意就已經悄悄的躲了出去。
高公公走了之後，大家都轉頭看著長孫晟，
眼裡盡是藏不住的笑意，
生生的把個長孫晟羞得滿臉紅通通的，
俊美的臉上只淡淡的掛著難為情、靦腆的笑容。
老夫人首先說話了，
「晟兒！你倒是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