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緣‧相倚(11)
【希斯洛機場】
小羽背著簡單的行囊,
一個人走在離家幾千里遠的機場大廳,
一眼望去盡是跟自己不一樣的人種,
金髮碧眼的、巧克力膚色的,黑皮膚的、甚至是灰皮膚的......
耳朵邊聽到的也都是不熟悉的語言,連英語聽起來都是那麼的不同,
小羽忽然感到孤單、害怕,
她想逃離破碎的夢想,想放逐已經空蕩蕩的自己,
可她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
竟然想也不想就搭上出境的飛機。
到了那個全然陌生的國度,她該何去何從?
手心緊握的紙片,像是張保命符,
那是剛才機上鄰座的一個女學生給她的……
前天下午,小羽毅然告別那個令她傷心的過去,
告別那段再無可能的感情,隻身來到瀋陽車站,
因為不知道何去何從,所以她想,就讓命運決定未來。
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數到100,
然後搭上最近一班離開瀋陽的車,
沒想到那班車竟然把她帶到國際機場,
她心想,老天爺這是讓我出國的意思嗎?
於是她又再一次閉上眼睛,數到100後張開,
結果最近的飛機就是飛倫敦的。
上了飛機她才開始思考,
英國,
多麼遙遠的地方,不知道那兒的人友不友善,
對她這個外國人會有異樣的眼光嗎?
緊抓著手上的錢包,她知道自己只有一點積蓄,
不知道這些錢能讓她撐多久,
她心裡理智的盤算,
到了倫敦不但要找到落腳處,
她還必須找個工作維持自己的生計才行。
可在那陌生的地方如何找工作?
她心裡忽然彷徨了,萬一……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看著鄰座的女孩像個學生模樣,卻自己一人單獨旅行,
她一時好奇跟她聊了起來,知道她是留英的學生。
這女孩挺陽光的笑容讓她莫名的信任,
小羽便問她可知道倫敦哪裡有便宜的住宿地方。
女孩說她在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上課,
每年會利用長假到倫敦自助旅行兩週,
她告訴小羽距離西三區的地鐵出口十分鐘,
有一個便宜乾淨的地方,他們留學生都會去那裡住,
因為只收女生所以很安全。
她熱心的給她寫了地址跟電話。
拿著這張紙,小羽心裡充滿感激,
離開希斯洛機場後,得先到維多利亞車站,
這個古老的車站層層疊疊的,
不知道確切有多少交通線是在此轉運,
地鐵、市內公車、長途巴士,甚至火車都有。
好不容易在一片混亂中找到了她要搭的地鐵,
小羽已經準備好要迎接自己的新生活了。
有好幾天了,方水云總是從惡夢中驚醒……
自從湯文開放走了尹宗跟那女孩都這麼多天了,
石子兒沉入水塘都該激起些漣漪的,
可湯文開竟然像從來沒發生過這件事,完全沒找過他,
就連他哥哥方大元也不知道忙些什麼,
他數次想去找他卻都被秘書呂風揚回絕,
呂風揚總是回覆他,
方董很忙,不在位子上。
方水云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對勁,
哪怕是湯文開罵他或是乾脆揍他一頓都比這樣懸著好,
什麼動作都沒有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悶得他心慌意亂,
憂心忡忡便足以殺死人的細胞,
他變得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只能猛喝酒來麻痺自己。
不知道他們是真忙,還是在計畫什麼殘忍的手段?
方水云無時無刻都處在等待被判處死刑的煎熬,
他是非常後悔的,可後悔又能改變什麼?
想起尹宗當時看著他的眼神,方水云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相處了四年,
即便不是什麼深交的朋友,他也知道尹宗的個性,
他是個極好相處的人,隨時都有著陽光般的燦爛笑容,
從未見過他那麼憤怒,那麼殺氣騰騰的模樣,
一旦讓尹宗知道那個施暴的人就是他方水云,他一定不會那麼輕易就放過他。
加上湯文開這個超大型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引爆…….
方水云心想,
末日就要到了吧!原來等死的感覺是這樣的。
連日在這樣又是憂慮、又是懷疑、又是自責、又是悔恨的情緒裡,
即使再怎麼個性堅強的人都會撐不下去的,
鬍渣、亂髮、酒臭……
方水云好好一個明日之星已經日漸萎靡,
哪還有那意氣風發,自認不輸給雙胞胎的豪氣呢!
這一天小盧想來找方水云吃飯,一開門卻一股酒臭味衝鼻而來,
只見方水云爛醉如泥的攤在桌邊,手上還抱著酒瓶,
他這模樣讓小盧頓生疑惑,不知道方水云為什麼會如此作賤自己,
可看到他這樣,他是真的不忍心,
他說,
「云哥,你是怎麼了?為什麼把自己搞到這副樣子?」
「我沒事,沒事的……」
「都醉成這樣了還說沒事,看看你,虧你還花錢去整形呢!
放著弄得好好的一張臉卻變成一個酒鬼了……」
「我難受啊!小盧,我……這裡……好痛啊!……」
他撫著心口說得眉眼都皺成一團。
「你是不是生病了?云哥,你別喝了,我帶你看醫生去……」
說完小盧便伸手要去扶方水云,
方水云手一揮,也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
小盧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跌坐在地。
「我沒病,我只是……難受啊!」
「什麼事難受?你告訴我,說出來好過點。」
方水云用無神的眼看了看他,苦苦一笑,說道,
「小盧,別管我,我沒救了,只能等死而已。」
說完他又舉起酒瓶狠狠得灌了一口,喝得急了還嗆到了。
「為什麼這麼說?云哥,誰敢動你?」
「我……我做錯事了……我活該……」
「你做錯什麼事?我越聽越糊塗了,你別再喝了……」
「小盧……我告訴你喔!……呃……咳咳……你……你說得對極了……
那個......那個女孩……呵呵……真的超正……」
「什麼女孩?」小盧一臉茫然,他說過長得正的女孩還真不少耶……
「啊……」他忽然想到,
「你是說被咱們抓回來的那個女的?」
「噓…..小盧,小聲點……我……我告訴你……
我把她……把她……」
話沒說完,方水云便昏昏睡去了。
「你把她怎樣……云哥……怎麼不說話了?別睡啊!你把話說完啊!」
小盧搖著方水云的肩膀,方水云一點知覺也沒有,靠在桌邊呼呼大睡。
小盧不知道他到底把她怎樣,難不成……
他腦海裡忽然浮現一個詭異的想法,他要了她!
但這怎麼可能?
他知道方水云是非常自制的人,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
那他到底把她怎樣了?
他為什麼那麼自責?小盧毫無頭緒。
看著昏死的方水云,他搖搖頭,嘆了口氣,
把他扶到房間裡,讓他躺在床上,還給他蓋好棉被。
他得把這情形告訴方大元才行。
湯文開帶著裴雲飛來到莫彤位於郊區的一處庭園,
這裡是一座氣派的歐式別墅,
鍛造的外框包裹著古銅色精鋼的大門看起來非常厚實,
可是大門旁的圍牆牆角有些經年雨漬的痕跡,
看起來這地方的歷史應該有些久遠了。
湯文開在大門邊一處方形盒子上一按,
不到一分鐘就出來一個婦人,
婦人跟他們問了安,隨後領著他們走進大門。
一進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五顏六色、錯落相間的花圃,
每個花圃裡的花草都有半人高,有的甚至還有樹木,
這些花圃的安排看似沒什麼規則,只像是無數個幾何圖形,
花圃與花圃之間的小徑曲曲折折恰如迷宮,
湯文開倒是知道,
其實這些圖形完全跟倫敦溫莎堡花園的樣子如出一轍。
這別墅是莫雲龍送給莫彤的十六歲生日禮物,
也剛好就在莫彤十六歲那一年,
她跟著她母親到倫敦住了幾個月,
莫雲龍的妻子本來就是倫敦人,
當時聽聞莫雲龍是跟老婆吵架,老婆一氣之下帶著女兒回娘家,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也沒人敢問。
在莫彤回來之後就吵著要把她的別墅弄成溫莎堡花園的模樣,
莫雲龍二話不說就命人按圖施工,
從那時候開始這別墅就是這個樣子了。
莫彤特愛溫莎堡花園的一切傳說,
她說因為那是溫莎公爵最美麗的愛情見證,
沒人能想像她這個比男人還硬氣的女帝,
竟然一心嚮往著溫莎公爵式的,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癡情人。
「小姐說老婦人只要負責開門,
湯總裁自然知道規矩,也知道到哪兒找她,
老婦人這就下去了。」
「是,多謝了。」
那婦人轉身,一會兒便消失在彎彎曲曲的花圃小徑裡了。
湯文開嘴角輕揚,莫彤這是考他嗎?
她果然沒變!
即便她已經能呼風喚雨,心裡卻仍是那個小女孩!
湯文開心裡微笑,眼裡不禁意流露出一絲柔情,
帶著裴雲飛也走進花圃裡。
裴雲飛偶然瞥見湯文開眼裡閃過的那抹溫柔,
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
總裁平時總是嚴肅冷然的模樣,彷彿冷眼便足以看待人世,
原來他竟也有這樣柔軟的一面,
看來今天這個號稱俏羅剎的女人跟總裁不是一般的交情。
「雲飛,莫彤不喜歡打擾,你等一下帶著資料在候客室裡等著,
我若談成了,她們會有人領你去簽約的。」
「是,總裁。」
沒能見到總裁跟莫彤見面的情形,裴雲飛有些失望,
「做什麼那麼失落的樣子?想認識這個傳說中的俏羅剎嗎?」
湯文開竟然看出他眼裡的情緒,裴雲飛一凜,趕緊說,
「總裁說笑了,雲飛不敢胡亂奢望,」
「也不算胡亂奢望,想要見她的人多了。」
「是,」
「這女人不見也罷!」
「知道了。」
湯文開不再說話,默默的在花園裡穿梭,裴雲飛怕迷路,只得跟緊他的腳步。
裴雲飛心裡想,
看來總裁對這裡很熟悉啊!
他似乎想也不想就知道在哪裡要轉哪邊,
據手下回報,當天他們的人找上莫彤的人,說要見她,
可他們連她的衣角也沒見著就被趕了回來,
他們還說,莫彤直接點名要湯文開親自出面,否則免談。
本來大家都以為莫彤是因為湯文開的身分層級才足以跟她對談,
可這時候看來,似乎不是只有這樣的原因……
裴雲飛還想臆測些什麼,湯文開竟然已經帶著他來到候客室了。
他只好趕緊走進去。
湯文開點點頭,繼續往花圃裡走去,
看著湯文開的身影消失在小徑裡,裴雲飛有些害怕,
這偌大的候客室裡只有他一人,
桌上已經貼心的擺好了一杯咖啡跟幾樣點心,
裴雲飛戰戰兢兢的坐了下來,就怕一個不小心犯了人家的忌諱。
湯文開左拐右彎,終於來到一處精巧的木門前,
他彎起手指在木門上敲了三下,停一下再敲兩下,又停一下再敲三下,
甫敲完第三下木門咿呀一聲開了。
湯文開微微一笑,
都經過那麼多年了,莫彤的規矩還是跟以前一樣。
那些年他們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
莫彤忽然有了這座城堡,三不五時就把大家找來聚會,
不只湯文開,莫雲龍門下還有梅盛、文海強、鐘述棋、葛旻,
甚至連年紀比他們大上許多的朱峰都來過,
當時的莫彤像個呼風喚雨的公主,
在城堡裡的她是那麼不可一世!
漸漸的,他們都知道莫彤喜歡湯文開,
之後就找了各種理由不出席,最後只剩下湯文開赴會。
沒多久湯文開要自立門戶出道了,
莫彤鼓起勇氣告白卻被拒……
湯文開想到這裡,有些不太自在,
這十幾年來他再也沒來過這裡,甚至連莫彤都沒見過,
他是不是太無情了?
湯文開走進木門後自然的順手就關上門,
一轉身,便是一座精巧的花園,
裡面滿滿的都是各式各樣盛開的菊花,
大的大到像盤子,像棒球,小的卻小到如硬幣,如鈕扣,
花瓣有的重重疊疊,有的單薄一層,
有的花瓣像水滴,有的卻像麵條。
顏色更是繽紛,
金黃的、粉紫的、白底綠條紋的、紅色滾白邊的......
品種之多令人目不暇給。
莫彤從小就愛菊,看來她這嗜好至今沒變。
湯文開沒有多做停留,往花園深處的白色屋子走去。
就要見面了,湯文開心裡竟有些忐忑......
尹宗在尹延跟小冬的陪伴下回到瀋陽了,
從知道小羽失蹤後他先是痛哭自責,
之後他的反應就不大正常,
嘴裡老是喃喃自語,認真聽就是一些自責的話。
尹延可以感應他腦海裡的混亂情緒,
可就只是一團亂糟糟,根本理不出頭緒,
令尹延困擾的是他的思緒有時還會被尹宗那亂七八早的思考牽著走,
令他莫名其妙就感到痛苦,
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被他搞瘋了。
他們問他發生什麼事他也沒回應,
說要帶他回瀋陽他也不置可否,
就是一張漠然的臉,不哭不鬧無喜無悲。
力姐見狀只是搖頭,她知道這時候多說無益,
尹宗需要的是回到家人的身邊,
於是她當機立斷,讓他們把他帶回瀋陽。
他們剛才回到家,正聽尹肅說著還沒找到小羽的情形,
可尹宗卻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像個局外人,一句話都沒問,
臉上還是一貫的沒有表情,
他這樣的反應讓在場所有人神經為之緊繃。
尹泰跟曾玉屏夫婦聽說兒子出事後隔天下午就趕回來了,
後又聽尹肅說沒事了,人已經安然返回,以為幸好老天有眼。
才過了幾天,
兒子是回來了,可竟然活像是給奪去了魂魄的活死人似的,
空洞的眼神裡找不到一絲生命氣息,
看著原本活潑的兒子變成這樣,夫妻兩個傷心不已。
曾玉屏母性使然,她抱住尹宗不放,哭著說,
「宗兒,……宗兒,……
我是媽媽,你到底怎麼了?
宗兒,跟媽說話啊!你不要這樣悶著,好嗎?
看著我,宗兒,我是媽媽啊!」
一旁的尹家眾人聞言都覺鼻子一酸,
仙仙靠在尹延懷裡不停的啜泣,找不到小羽已經讓她哭到雙眼紅腫,
現在又見到尹宗這模樣,她更是難過不已。
姥姥仰頭向天,老淚縱橫,
她的孫子都不是壞人,不應該受這些苦的。
她堅定的說,
「別欺負年輕人,老天爺,
有什麼事衝著我來!我老太婆活得夠久了!
宗兒,別怕!有姥姥在你不會有事的!」
「姥姥……」沈雪跟尹肅都擔心的看著姥姥。
或許靠在母親懷裡的尹宗感覺到自己有了依靠,
或許姥姥的喊話讓老天爺網開一面,
尹宗的眼角終於滾出了一串晶瑩的淚,
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
「媽……」
然後開始嗚嗚嗚哭了起來。
這一聲媽叫得曾玉屏悲喜交集,
兒子終於有反應了,可他聲音裡的悲痛那麼催人心肺,
她心愛的寶貝究竟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
全家人在他哭出聲來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但是他們很有默契的都屏氣凝神,
這時候不能急,得等著他調適好自己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尹宗的哭泣聲終於漸趨細微,
他抬起頭來,看了看他的家人們,忽然又開始啜泣,
一邊斷斷續續的說,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小羽……都是我……」
「宗兒乖,媽在這兒,媽在這兒,宗兒別哭……」
曾玉屏強忍著傷心,她抱緊兒子,輕聲的安慰他。
「宗兒,你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一直說是你的錯?」
尹泰忍不住問出他心裡的疑惑。
聽尹肅跟他報告,他們被抓的隔天一早就回來了,
才不過一個晚上,
怎麼會一個失蹤,一個又這樣傷心欲絕,失魂落魄?
父親的聲音飄進尹宗的耳裡,
熟悉又穩重的聲音給了尹宗一種安全的感覺,
彷彿飄盪在一望無際的汪洋中忽然找到港灣,
恰似漂泊在浩瀚的銀河裡卻忽然發現了地球。
他的心第一次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
不再浮浮沉沉得抓不住任何一個依靠,
不再上上下下撞得他胸悶氣滯。
自從尹宗目睹小羽的遭遇以來,
他總是空落落的,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浮萍一般飄浮無定,
他一直不願意去想起那一晚的事,
他很怕,他真的很害怕……
現在有了家人的愛護航,
他知道自己不用獨自面對內心無盡的譴責,
他知道他可以安心的去回想那些可怕的經驗了。
稍稍頓了一下,尹宗緩緩的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他說小羽在當天晚上遭到方水云的強暴,
他說他忽然醒了過來,親眼目睹了事情的發生卻無力阻止,
他說小羽是因為他才會被抓走,也是因為他才會遭到不幸,
他說他不算男人,因為他沒有盡到保護她的責任,
他說都是他害得小羽必須經歷那麼慘痛的悲劇,
他說他竟然忽略了這件事可能的後遺症,
他說小羽會失蹤都是因為他……
小羽會去哪兒?
倒完了心裡積累的不安與自責,
尹宗終於可以冷靜的思考這個問題,
小羽可能會去哪兒?
就在尹宗說起他目睹了小羽遭到強暴的時候,
沈雪的臉色開始變得慘白,
可全部的人都聚精會神在聽尹宗的陳述,
沒有人發現她的異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