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穿蘭陵(三)
這兩個老人家說的話雖然有些詞不是很懂，
但長恭大約知道，現在自己已經成了另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年代，……
但是他的心裡仍有一大串疑問，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確信自己喝了毒酒，也的確死了，離開了雪舞，離開了大齊，但卻像是沒死透，
他沒忘了高長恭的種種，或許是哪裡出了差錯，比如說沒有喝孟婆湯。
也或許是沒到陰曹地府去報到，所以沒有重出娘胎。
想起那些人都叫自己尹肅，說些似懂非懂的語言，……
看樣子，所謂的靈魂出竅，投到另一個身體裡這種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現在這個身體的主人叫尹肅！
而他，高長恭，就這樣帶著前一世的記憶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他想起奶奶交代他的話，……
雪舞等著自己，要跟雪舞平安的再續前緣……
再續前緣……這……這可難了。
現在這樣要如何再續前緣？
難道，自己要在這個不知名的年代尋訪雪舞？
不對啊！人海茫茫，周遭的一切又都陌生得緊，哪兒去找人呢？
尹爸、尹媽看著兒子陷入長長的思考，
臉上神情忽而哀戚，忽而疑惑，陰晴不定，
倆老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靜靜的等著，
好像這一陣思考後，那個愛撒嬌的兒子就會回來，會趕走眼前這個陌生的「兒子」。
長恭忽一抬眼，兩個老人憂愁不已卻強自鎮定的臉映入眼簾，
他想到那老人剛才說得激動不已，氣急敗壞的那番話，他叫自己兒子，
又自稱爸、媽，想來這「爸、媽」應該就是爹、娘的意思，
他們兩個應該就是這個尹肅的爹娘了。
他在心裡想著，該不該告訴他們自己並不是尹肅？
尹爸、尹媽本就定定的望著他，見到長恭適才那一眼中透露出一股複雜的情緒，
兩人互望一眼，直覺告訴他們，情況真的很糟糕，
眼前這個「兒子」感覺很遙遠……臉上不由得露出失望與驚惶……
長恭看在眼裡，他實在不忍心讓這兩個老人家傷心，勉為其難的說服自己:
好吧！既然這個身體的主人是尹肅，那本王就暫時充當尹肅吧！
我如果說我不是尹肅，恐怕會天下大亂。
眼前這兩個老人家肯定會先去掉半條命！
「爹、娘，萬安，我是肅兒。」
他說得極其自然，好像真的是這麼回事。
尹爸尹媽對望了一眼，明明兒子好像是想起自己了，
但是，怎覺得怪怪的……兩個老人眉頭皺得更緊了……
尹肅住院這段時間，尹媽每天都煲了各種補湯給兒子喝，
都是些補腦、加強記憶的偏方，是尹媽四處去問來的。
他們都知道眼前的兒子跟以前大不相同。
以前的尹肅活潑、好動，沒一刻閒得下來。
平時拍戲辛苦，難得回家一趟。
只要一回家，總是拉著爸媽說長道短，一整天都停不下來，
尹爸喜歡泡著茶陪兒子閒聊，那茶一沖再沖，小壺兒幾乎不曾停。
可住院這些天，他有時一整天說不到幾句話，
眼神沉穩，經常都像是若有所思，
而且舉止溫文儒雅，謙恭有禮，對兩人相當客氣，
但，這樣子卻完全不像自己的兒子。
尹爸試圖喚回兒子的記憶，不停的跟他來個憶兒時，小時候怎樣怎樣的，
但是他多數時候都是靜靜的聽著，插不上話。
尹爸、尹媽心知有異，但兒子能活著回來，他們已經很感恩了，
其他的慢慢來。倆老總是這樣互相安慰。
…………………………………………….
小楊擔任尹肅特助的日子其實還不長。
自從尹肅失去記憶之後，變得好像是另外一個人，
讓尹爸、尹媽無法放心，
他們雖然很想留下來親自照顧尹肅，但是瀋陽的公司不能少了他們，
所以他們跟力姊商量，讓經紀公司派個專人照顧尹肅。
小楊於是就成了尹肅的私人特助，
他的任務就是要照顧尹肅的生活起居，
包含回答他所有的疑問，以及應付他所有的不適應問題。
那一天，長恭初見小楊，著實嚇了一大跳，
這年輕人頂著滿頭金髮，穿著短褲，活像個金毛小子。
當長恭再細看他，竟然發現他的臉簡直就是楊士深。
他介紹自己，說他叫楊程。
長恭雖然心裡升起不少疑惑，
但是一聽他開口說話，便知道他確實不是士深。
不過幾日下來，小楊忠心耿耿，唯命是從，從無怨言，
與士深也相差不遠。
小楊很快就猜到尹哥的狀況，他說的話應該是古人的語言……
有一次，尹肅苦著一張臉，憋著氣似的輕聲告訴小楊，他想要解手……
小楊這才想到，之前尹肅昏迷時一直插著尿管，
但現在，尿管拔掉了，原來他想要尿尿……
「解手？喔！你是要尿尿吧！」
「尿尿？嗯……應該是吧！那……請問茅房在……在哪兒？」
尹肅的臉紅得像要滴出汁來。
「茅房？……喔！那叫做洗手間，toilet！在那兒，我帶你去。」
小楊一本正經的說，拉著尹肅到一個小房間。
「脫衣累？……脫衣累不累跟解手有什麼關係？」
長恭邊走邊在心裡滴咕，但他不敢多問。
一進到洗手間『脫衣累』裡面，他簡直傻眼！
「這是什麼地方？我要在哪兒解手？」
幸好小楊心知尹肅可能會有問題，所以跟著進來。
他自己示範一次，心想這是最好的方法。
果然，長恭一看便知，也跟著做。
可是他忘了身上穿著的褲子跟以往不同，那一條皮帶卻怎麼樣也解不開，
搞得他滿頭大汗，
這下他終於知道，果然是『脫衣累』啊！
小楊見狀，憋住笑，趕緊教他如何解開皮帶。
長恭心裡感激，給了小楊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
小楊心想:
看來，自己以後的工作挺有挑戰性啊！
終於可以出院了，力姊也放下那顆懸了半個多月的心。
蘭陵情緣已經開播，但最後幾場戲卻尚未完成。
尹肅是第一男主角，根本不可能全部用替身，劇組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下好了，拍攝進度可以繼續了。
力姊跟劇組都知道尹肅失憶的狀況，但她們毫無退路，走一步算一步，
也只好想看看有什麼辦法能讓尹肅繼續上戲。
力姊告訴尹肅，
「尹肅，力姊知道你的狀況，
但是只差幾場戲就可以殺青了，你說什麼也得盡力而為。」
「你說什麼……戲……？殺青是什麼?嗯......你是要本王，
嗯……我是說，你要我……演......」
聽他說話的方式，力姊心裡一涼，
尹肅只是傷好了，頭腦似乎……
但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她不再多想，只能咬著牙，狠一回心。
她說，
「是的！你是這部戲的第一男主角，我們都沒有退路。
不過你放心，這部戲是配音，你不用管台詞，你只要露臉讓他們補一些鏡頭就好。
是他們害得你這樣的，你演的好不好都無所謂，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所有背影或側面的部分都用替身拍好了，但正面的部分不可能用替身。」
真的是要表演？荒唐！本王乃堂堂一個王爺，從來只有看別人表演，
就像引起高緯猜忌的（蘭陵王入陣曲），怎能要本王演呢？
嗯，等等……不對，
難不成尹肅是跳百戲的優伶？
聽力姊的說法，這個尹肅還是個主要的角色，可本王……怎會演？
才一眨眼時間，長恭已經在心裡轉了許多念頭了，
最後，他終於下定決心，既來之則安之。
「那我……要……要演什麼？在……在哪兒演……」
他結結巴巴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個字。
對長恭來說，答應演戲可是活過來之後，所面臨最大的挑戰了。
「演蘭陵王啊！你不知道嗎？
那是最近最紅的連續劇，蘭陵情緣的男主角啊！
這戲才播出多久，你已經轟動中、港、台，躍升為一線小生了。」
「蘭陵王？高長恭嗎？」
「是啊！蘭陵情緣就是蘭陵王高長恭跟他的王妃鄭妃，
從相戀到大婚，兩人共同為百姓犧牲奉獻的故事啊！
這個編劇跟整個劇組實在很強，故事虐心程度讓老老少少都深陷其中，
把古裝劇當偶像劇拍，這個戲也讓你跟沈雪的搭擋炙手可熱呢！」
此刻，長恭臉上的神情明顯古怪，看不出是喜、怒，還是哀、樂。
只因為他心裡極度震驚，竟然有這樣無法言喻的巧合。
力姐看他臉色不太對勁，可也不敢多問，
「狠下心，狠下心，不能心軟。」力姊在心裡不斷催眠自己。
本王就是蘭陵王啊！眼前這個自稱力姊的人，居然要蘭陵王去飾演蘭陵王？
長恭越想越覺得這樣的機緣太也湊巧，聽力姊說的話，
這個尹肅應該是把蘭陵王這個角色演得很好，……
不知不覺，他眼角忽然有了笑意，
「可有趣了！也罷！本王就跟她去看看，試他一試。」
…………………
那一天，尹肅回到了住處。
之前一直在醫院裡，本以為房子裡就是那個樣子。
但眼前這房子卻完全不同，
嗯！這地方看起來就是憋扭，裝飾一點也不……高雅……
沒有屏風，沒有窗花，門窗不是木製，桌椅也不精美，……
進到一個房間裡，小楊說那是他的臥室。
那張床就這樣擺在房間正中間？四周沒有床帳怎麼睡？
唯一令他滿意的是那一間茅房，嗯……洗手間，『脫衣累』。
小楊說，
「尹哥，那個像椅子的東西叫馬桶，你要像這樣坐在上面大號……就是出恭……，
然後這裡有廁紙，用來擦拭。最後，壓一下這個鈕，就可以了。」
為了協助尹肅，小楊上百度查了許多古今用語對照，
出恭，哈！不知道為什麼大號要叫做出恭……
「馬桶？出恭跟馬有關係嗎？不過看起來挺有意思的。
這茅房很乾淨，沒有異味，下次一定要試試。」
要睡在這個不怎麼順眼的房間，他其實滿心不願意。
要不是這床這樣軟，棉被特別舒服，長恭可能寧願一夜坐到天明。
饒是如此，他仍在軟綿綿的被子裡翻來覆去，
直到真的累壞了，才沉入夢鄉......
夢裡，長恭又來到茅屋前，雪舞在自己死後一直住在這裡。
長恭心生疑惑，不知道為什麼雪舞會住在茅屋裡，難道宇文邕虧待她？
奶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是宇文邕給她的另一個白山村……」
是奶奶，奶奶也來了，長恭趕緊回頭，
他心裡有很多事要跟奶奶問清楚。
可身邊卻什麼也沒有。
茅屋裡挺熱鬧的，看不清有哪些人，只知道眾人似乎都很忙碌。
狗剩媽忙進忙出，
「快，熱水，」
「好的，這就來。」是小翠的聲音。
原來小翠也跟雪舞在一起，這樣就好，她應該不會那麼孤單……
「夫人，使勁兒啊！就快生了……」
另一個聲音從房裡透了出來，陌生的聲音。
是產婆吧！看樣子雪舞要臨盆了。
「嗯……啊……」
是雪舞，她好像很痛！
雪舞，加油！為了我們的孩子，你那麼辛苦，……
長恭恨不得自己能幫她接過那苦……
但他只能默默的看著，就是個局外人一般。
「夫人，使勁兒，再使點兒勁兒啊！」
「哇……哇……」
嬰兒的哭聲這般宏亮，該是個壯娃娃吧！
「生了，夫人，生了，是個男孩啊！」
長恭早已喜極而泣，我的兒子……雪舞，妳辛苦了！
我多想把妳擁著，多想抱抱那孩子……
「這眉眼這樣清秀，長得真像四爺呢！夫人，你說他叫什麼好啊？」小翠問。
「四爺沒有來得及幫孩子取名字，可我……」
雪舞沉吟了一下，
「我想到了，就叫他平安吧！四爺會喜歡的，對吧！」
說完，雪舞抬頭看向窗外，好像能看到長恭就站在不遠處似的。
平安，我的兒子，平安，真好，好名字，雪舞，謝謝你……
「平安，好名字！這亂世裡，大家求的，不就是個平安嗎？」五爺說著。
五弟這聲音聽來怎覺滄桑呢？
難道才多久時間，五弟竟也瞬間長大了。
…………………
隔天早上，長恭又從夢中哭著醒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