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有扶蘇】 （3）李斯的私心
秦王政親政之後，延續商鞅的政策，以法家思想做為施政的依歸，丞相李斯雖出荀師之門，卻篤從法家的理念，君臣十分相投，一時秦國吏治清明，政令推行順暢。
相較於法家近乎冷酷的嚴肅思想，扶蘇更喜歡儒家仁民愛物與寬恕之道，這可與李斯的主張有些格格不入。秦王政對扶蘇的期待與培植不是秘密，整個秦國上下都知道扶蘇將是未來的秦王。雖然聖眷政隆，但李斯知道，若是為了未來著想，扶蘇是必須拉攏的人。
有一日，李斯下了朝後隨意跟夫人交代了幾句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秦王政今天又與他提及長子扶蘇忤逆他的事，雖不免埋怨他的不知變通，但口氣中卻難掩驕傲，他對這個兒子的個性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感到十分滿意，言下之意非常明顯。李斯暗忖：扶蘇這條線必須想辦法抓住，越快越好。人都是有感情的，扶蘇更是重情重義之人，一旦與他結交，未來便不用愁了。
可任憑他絞盡腦汁，卻也沒能想出個好辦法。扶蘇雖然年輕，看起來溫和軟弱，待人謙恭有禮，但骨子裡藏著的是一股果敢剛直，絕不輕易妥協，簡單說就是有點頑固。李斯正努力爬梳著扶蘇的人脈時，有人輕輕敲了書房的門，
「祖父，出岫給您送茶水來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傳來。
「進來。」李斯道。
書房的門輕啟，一個妙齡少女手上端了個托盤款款走入。
「怎麼是你？下人呢？」
「是祖母的意思，她讓我告訴您此事不必急於一時，讓您先擱著，別悶壞了身子。」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斯有些納悶，沒事差自個兒孫女充下女送茶水？老太婆想什麼呢！
李出岫把托盤裡的瓷盅放在書案前，轉身退出書房。李斯剛巧抬頭，見到出岫的背影忽然靈光一閃，
「老太婆果然有點道理，或許……這會是個可行之道吧！」
他回想起那一年發生過的一件事……
由於李斯備受倚重的緣故，夫人與女眷常獲邀至宮中參與宴會，李出岫作為李斯長孫女，經常都會陪著母親與祖母入宮。王妃姬蓼首先注意到了她……這女孩斯斯文文，大方得體，不畏場面不忸怩，雖年紀尚幼，可舉手投足已有一股大家閨秀的氣質……
姬蓼日前正為了替兩位公主找玩伴傷腦筋呢！秦王政的女兒一共十個，嵐月跟瑩樳兩個約莫十歲年紀，正是需要朋友的時候，但宮中沒有跟她們同齡的女孩子，只有一群侍女。姬蓼想起自己年幼時渴望擁有知己而不得的鬱悶，宮裡的侍女丫環到底是下人，不敢踰矩。如今兩位公主也跟自己當時一般，想必也希望有身分相近，能當知己的朋友。
李出岫端莊的品性正符合姬蓼心中所想，她是李廷尉的孫女，廷尉位高權重，他家的女孩身分跟公主那也相差無幾，同樣是丫環僕婦捧著長大的，尊貴得很。況且這女孩不似一般嬌生慣養過頭的，沒有一絲蠻橫氣質，是個極有教養的孩子，不如讓她時常進宮來，如果能跟兩位公主投緣，就都有了年齡相近的伴兒了。
雍門宮是王子女們學習的處所，到了一定年紀，王子女們大多的時間都在這兒度過。偌大花園裡還特意修了座鞦韆架供那些孩子們閒時玩樂。那一天，有三個女孩來到鞦韆架旁，吩咐一干侍女只遠遠的守著，不能打擾她們。不多久便傳來女孩們特有的嬌笑聲，嘻嘻鬧鬧，其樂無比。
原來嵐月跟瑩樳兩位公主果然與李出岫投緣，三個女孩年齡相近，天南地北總能幻想到一處，王妃看著，覺得自己做的不錯，也就常讓把李出岫接進宮來，與公主們在一塊。
不料，這看似有趣的玩意兒在這一天居然出了狀況……
鞦韆架上垂著的繩子以粗籐編織而成，本應是相當堅韌的。不知何故，那藤繩的外圍竟已破損，僅中間一點藤心支撐著。危機已悄然降臨，卻沒有人發現，嬉鬧聲依舊，女孩們還一下一下的越盪越高……
雍門宮花園的另一側是廣大的練武場，太子扶蘇與幾位公子正跟隨師父練劍。偶然聽見遠處傳來女孩子們的笑聲，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料這一看卻看出了異樣。
那鞦韆盪高起來時明顯偏向一邊，這可怪了！鞦韆他兒時也玩過的，不是這樣的！肯定是繩子出了問題了。不知道在玩鞦韆的人是誰，但顯然那人已經陷入危機。扶蘇顧不得告訴身邊的人，丟下手中的劍就飛奔過去，只希望讓那玩鞦韆之人趕緊停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啪！」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繩子應聲而斷，鞦韆上的女孩被丟了出去，扶蘇見已經來不及了，只好使盡力氣往前衝，那女孩子迎面飛來，正好落入扶蘇手中。
扶蘇的速度加上女孩的體重，撞擊的力道頗大。畢竟扶蘇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硬接的話自己肯定承受不住，千鈞一髮之間扶蘇靈光一閃，在抱住女孩的同時順勢在地上滾了幾圈終於停住。消解了大半的衝撞力，扶蘇僅手臂上多了幾處擦傷，懷裡的女孩卻並無大礙。
見到扶蘇不明原因扔下劍就跑，他的小侍從青璃也跟著追了上去。卻見他家主子懷裡不知抱了個什麼，整個人竟往地上滾去，青璃忽然一陣頭皮發麻，「拜託，我的公子，你可別傷了哪兒了……」
青璃這小子很是機靈，年紀雖小卻也知道他家主子是王妃的心頭肉，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小青璃頭一個就要倒楣。幸好扶蘇看上去並沒有痛苦之色，顯然沒傷到筋骨也沒刮花臉，青璃仰頭謝天，心裡喊道，「謝天謝地，公子沒事……」，為老天還算是眷顧自己得意了半晌，這才想起扶蘇還坐在地上，
「啊！莫非公子是傷了腳了？那可糟了，跛了腳的皇子……」一顆腦袋瓜正胡思亂想，隱隱聽到扶蘇喊了他一聲，
「青璃……快，快來。」他趕緊回神。
見到扶蘇手裡抱著個女孩，那女孩看上去驚魂未定，雙眼緊閉滿臉蒼白，青璃一納悶又走神了，胡亂想著，「哪來的女孩呢？公子怎麼就趕上了時刻抱住她？」
扶蘇這時已經氣力耗盡，偏偏這青璃不知道想什麼，也不快過來接手，沒好氣的又大叫了一聲「青璃！」
青璃嚇了一跳，「是，殿下，我在這兒呢！」
「還不快過來，想什麼呢？喏……這兒……」扶蘇看了看自己的懷裡。
青璃會意，蹲低身子問道，「姑娘，你還好嗎？」說著，伸手要扶起她。
李出岫這時悠悠睜開雙眼，模糊之中見到一張放大的男子臉孔，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趕緊站起來，沒想自己一用力正好一頭撞上身後的扶蘇，扶蘇下巴吃痛，嗯哼一聲，李出岫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坐在一個男子懷裡，頭一低，臉刷地紅了，「你……你是誰？怎……怎麼……」聲音越來越細弱。
青璃說道，「殿下你還好嗎？喂，我說這位姑娘，你起不起？沒見我家殿下難受嗎？」李出岫一聽，原本已經很紅的臉又更多一層不安，
「殿……殿下……你是……」
「別問了，殿下就是殿下，還能是誰。腳沒傷著吧！來！我拉你。」
青璃一把拉起她，見她站好了便不再理會她。馬上去扶起坐在地上的扶蘇。
「殿下，傷著哪兒了，我看看，一會兒王妃肯定扒了我的皮……」青璃一邊嘮叨，一邊東摸摸西摸摸的檢查起扶蘇。
「我沒事，你別摸了。」扶蘇閃了開去，對著李出岫道，「姑娘可有受傷？」
「原來您就是大公子……殿下，謝……謝謝您救了我，我沒事。」
知道救她的人正是太子殿下，李出岫驚出了一身汗，萬一為了救自己而害他受什麼傷，那可就糟了。
兩位公主見到李出岫飛了出去都嚇壞了，這會兒才由侍女陪著跑了過來。
嵐月當先，一把拉起李出岫的手左看右看，問道，「姊姊，你沒事吧！」
忽然看到扶蘇也在，馬上站得筆直，聲音弱了許多，「大哥哥，你怎麼也在這兒？」
雖然扶蘇對待妹妹一向溫和，但宮裡的規矩是長幼有序，嵐月還是懂得的。她又看了扶蘇一眼，不知道大哥哥有沒有生氣？卻見到扶蘇的袖子上有血跡，
「啊，你流血了……」嵐月公主驚道。
「不礙事，嵐兒別嚷。」不想引起騷動，扶蘇趕緊制止。見嵐月的神色，顯然原本是跟這女子一起的，這可怪了。扶蘇轉頭，對李出岫不假辭色道，「這位姑娘，你究竟是誰？怎麼會在這裡玩鞦韆？」
「李姐姐受傷了嗎？」瑩樳跑得慢了些，這才冒了出來。原來不只嵐月，還有年紀更小的瑩樳，扶蘇臉色又是一沉。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這女子與他的妹妹們是一塊兒的？
見到扶蘇臉色不豫，李出岫不敢怠慢，趕緊跪下道，「殿下息怒，請殿下恕罪。小女子叫李出岫，李廷尉長孫女。王妃讓出岫來陪伴公主，都怪出岫不察，沒看出鞦韆架有異，出岫罪該萬死，所幸沒讓公主受到傷害。」
聽說她是李斯的孫女，扶蘇看了她一眼。李斯一直以來受到他父王的賞識，不過他與李斯並無深交。妹妹們看來是沒事，既然是母親讓她來的他也不便多管。
「起。」
李出岫這才站了起來，往公主身邊站去。
扶蘇對著那些侍女道，「跟著嵐兒、瑩兒的是誰？」俊眸裡沒有一絲溫度，令人不寒而慄。
雖僅十三歲年紀，身為太子的扶蘇已經有一股威嚴。那一群自覺闖禍的侍女低著頭，沒人敢吭一聲。
「啟稟殿下，跟著公主的是奴婢跟玉穗。」一個侍女戰戰兢兢的回答。
「哼！跟著公主多大責任你們不清楚嗎？讓父王知道了，你們豈還有命？」扶蘇斥道。
聞言，兩名侍女渾身哆嗦，秦王政是怎樣的人她們當然清楚，兩人不停磕著頭，求道，「殿下饒命，下次不敢了……」
「下次？你們當規矩是什麼？犯了這樣大錯誤，沒丟了命已經是天大運氣了，怎能再留公主身邊？一會兒讓人先領公主們回去，你們兩人自己到興樂宮請綠茱處理。」
「謝殿下大量。」兩人感激不盡直磕頭。
到興樂宮讓綠茱處理也就是說事情只到王妃處，王妃仁慈必定不會重責，這已是極大的恩德了。
想起這事，李斯彷彿見到曙光，這會是一條路吧！出岫的年紀正好與扶蘇相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