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有扶蘇】 （4）北宮亘業
話說秦國自商鞅變法之後國力不斷強盛，除了重農抑商，鞏固國本之外，最有效的當屬富國強兵策略。依軍功授爵，以首級易功，爵位甚至可做為免罪依據，因此，秦國數十萬軍力個個驍勇善戰，人人奮勇爭先，自然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當然，要打勝仗除了武勇過人的兵力，還得有強大的武器才行。秦國頗具威力、製作精良的武器稱為弩，可以短時間內連發數箭，不是其他各國的弓箭所能比。弩箭的製作也不含糊，箭頭經過特殊處理，殺傷力升級，連北方匈奴也聞弩色變。另外，秦人偏安西陲，與大宛等名馬產地民族交流頻繁，人人自幼騎馬、養馬，精良的騎兵團剽悍兇猛，所向披靡。
為此，秦國能在數十年間打了無數的勝仗不無道理。
在秦將白起的帶領下，郢之戰與鄢之戰大勝，秦國奪走了大半的楚國疆土與人口。長平之戰俘虜了四十萬趙軍，讓趙國幾乎滅亡。秦軍鐵騎到處，敵人聞風喪膽，真可謂威震天下！後來秦昭襄王逼死周赧王，占據王畿，秦國更是實質的滅了周朝。
眼見秦國國勢日強，關東六國意識到危險，無不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身配六國相印的蘇秦欲以合縱之術力抗強秦，最終卻因為各國之間無信任基礎，只以自己的利益為優先考量而宣告失敗。
在那樣人人自危的時代，國與國之間明爭暗鬥，刺客們來往各國之間，隨時可能見縫插針，身為國君的人自知必首當其衝地成為刺客們的目標，不斷地增強維護王宮安全的禁衛軍力。當然，國君們自己多少也得懂點防身之術以防萬一，秦王政也不例外，他擅長舞劍，總是劍不離身。
秦王政自己怕死，也怕有人把目標轉向他的孩子們。他從禁衛軍中選擇年紀不大，身負武功者作為王子的隨從隨侍左右，便於保護他們。扶蘇的隨從青璃便是其一，雖然年紀不大，身手卻非等閒之輩。
做為秦王政之子，扶蘇與他的弟弟們自幼除了研習學問之外，更重要的功課便是兵法、騎射與劍術。
王子們未來都有機會上戰場的，然身分尊貴的王子自然不會是無名小卒，多半會是領兵將領，兵法的研習可不能輕忽。兵法陣勢的變化精妙，領略與否在乎智慧，非一蹴可及，王子們年幼，尚可待其與時俱進。可馬背上的功夫卻必須從小練起，絲毫含糊不得。需知，一旦上了戰場，騎射之術往往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因此秦王政特別下令，每個王子都必須有專責的教授師父。
此外，刀劍拳腳等武力不但強身健體，還是保命利器，自然也刻不容緩。秦宮禁衛軍統領匡岳武藝高強，遂被賦予重任，負責教導王子們武藝。
面對眾多年幼王子，匡岳自知力有未逮，上奏秦王政，言及為了王子們的武力增進，尚需尋找武術優異的能人做為王子師。秦王政甚覺有理，讓匡岳盡力找尋。
那時，年紀最大的扶蘇才七、八歲，其他的年紀更小，尋常武師不說耐心不足，粗裡粗氣的也無法指導這群嬌貴的孩子，怎樣的人才適合呢？總得是武藝高卻又不致於嚇跑王子的人才好！這樣的人到哪兒找去？匡岳真是心力交瘁，直到他不經意遇上了北宮亘業。
那一日，匡岳正經過咸陽城最大的市集，忽然，前方人群聚集，似乎有人起了衝突。身為禁衛軍統領，對於鬥毆之事匡岳自不能置身事外。他向人群走去，便見到一灰一藍二名男子正在對招。匡岳向身邊人打聽，原來是灰衣男子路見不平，出手教訓搶人的藍衣男子。
灰衣人長劍在手，身形靈動，劍招精妙，匡岳不禁多看了幾眼。
「閣下可服了？」灰衣人劍尖指著藍衣人胸口，好整以暇地問道。
「不服，你使詐。」藍衣人顯然不願服輸。
「是嗎？既然如此，再來。」
灰衣人收回長劍，再度擺出起手式，藍衣人果然又上前，幾招過後，藍衣人又給制住了，這回劍尖指的是他的後心。
「服了嗎？」灰衣人道。
「不服，世上哪有這種劍法，還沒見到劍呢就說你贏了。」藍衣人理直氣壯的說。
這話聽來是耍賴了，只見灰衣人也不生氣，再度收回長劍，
「閣下定要見到劍招？那也不難。注意了。」
灰衣人這回果真以極慢的速度舞著長劍，好似真要讓藍衣人看個仔細似的。藍衣人倒也不是純粹無賴，他打起精神一一拆招。
匡岳在一旁看著，心裡忽然有個想法，「這灰衣人真好性子，劍術也高，倒不失為好人選。」他繼續看著兩人一來一往的過招。
說也奇怪，灰衣人的動作已經慢到不能再慢了，藍衣人卻絲毫沒占上風，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冒了出來，看上去反倒比前幾回合更加吃力。原來灰衣人為了放慢劍招的速度不知不覺用上了內勁，藍衣人眼看招架不住了，灰衣人長劍忽然停住，
「閣下，咱們不打了吧！再打下去你可算是廢了。」
原來灰衣人看出對手已經消耗過多的內力，再打下去就要內力耗盡了，他們之間原沒這麼深仇大恨，他只是路見不平而已，沒必要就這麼廢了一個人。
「多……多謝……」藍衣人連話都說不完全了。
「你強奪人家的都還了去吧！咱們之間本沒什麼過節，算是我做得過了，這個給你……」他伸手從衣內取出一小瓷瓶，「這是治傷靈藥，一日一丸，七日內勿用勁，勿氣惱，七日後便無事了。」
藍衣人接過瓷瓶，說道，「多謝大俠，小的技不如人無話可說，自當奉還不義之財，就此別過。」
藍衣人轉身離去，灰衣人整了整衣衫，也打算離開，忽然被叫住，
「大俠留步。」
灰衣人回頭，看見喚他的是一名軍官，
「軍爺叫的是在下嗎？」
「正是，前方悅賓樓已備下酒席，不知大俠賞光否？」
「行。」
對於這位劍術高手，匡岳非常有興趣。這人不似一般武夫一身肌肉，他的身材清瘦、挺拔，細看，還長得頗為秀氣，一身灰衣翩翩然有種仙風道骨之感，估計是不會嚇壞秦王政那一群小王子們。觀他適才出手，不僅劍術奇精，快慢拿捏更是得心應手，不是高手還真做不到。並且，面對藍衣人的無理取鬧，他不但不生氣，還願意替對方著想，這樣的人除了有耐心，必定也頗有教養。也許這是個機會…….
「大俠，在下匡岳。來，匡岳先乾為敬。」匡岳端起酒樽仰頭一飲而盡。灰衣人仰頭喝完一樽酒，說道，「在下北宮亘業。匡先生無故宴請在下，不知所為何事？」
「北宮大俠不識匡岳卻願意賞臉，願意同我一起喝酒，足見大俠心胸寬大，匡岳敬仰不已，再飲一樽以示敬意。」匡岳又是一飲而盡。
「行了，客套話不用多說。有什麼事就說吧！」
「北宮大俠快人快語，果然是真漢子。不瞞大俠，匡岳是秦宮禁衛軍統領。大王正為了替幾位公子尋覓師父之事而傷腦筋。方才有幸得見北宮大俠風範，心生景仰，深信北宮大俠正是大王所覓之人，不知北宮大俠可有意願？」
「匡先生的意思是讓在下入宮教大王的公子們練劍嗎？在下一江湖草莽，如何指導養尊處優的公子？您別笑話了。況且，您自己看上去就是個高手，為什麼還要找人？」
「北宮大俠有所不知，我……這麼說吧！匡岳身為宮裡的禁衛軍，負責京畿安危責無旁貸，可……面對大王的兒子們，我還真不知如何以師父自居。大俠也是習武之人，必定深知師徒之間……那個……」
匡岳久居官場，知道要人替自己做什麼時，首先要讓他感覺自己推心置腹的誠意。果然，北宮亘業一聽臉上就有了憐憫的神色，他閉目思索，臉色平靜，匡岳雖不知他如何盤算，倒也不敢貿然打擾。
半晌，北宮亘業睜開眼，「我能懂您的難處。好吧！那在下就試試吧！」
北宮亘業語氣輕鬆，彷彿說的不是什麼大事。匡岳不敢再問，深怕他反悔，趕緊說，「如此，匡岳先謝過了。大俠下榻何處？明日匡岳便著人來請，束脩自然不能省，我這就去準備去，真是太好了……」
沒想到北宮亘業這麼容易就答應，匡岳心裡眼裡都是笑意。他不知道為了這事傷了多少腦筋了，竟然就這樣解決了，老天還是眷顧他的。
到秦國王宮指導王子練劍！這事聽起來就不是件容易的差使，秦王政出了名的冷酷，萬一他不滿意，也許就會是殺身之禍，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北宮亘業何以偏向虎山行？
北宮亘業來自華山頂的星月劍派，此派自祖師起以歷數代，世居華山落雁峰。華山號稱西嶽，擁有險要高聳的山勢。山路陡峭崎嶇，誰也沒想過雲深之處竟有個世外桃源？一般閒雜人等即便到了華山，也無法上到落雁峰，這便是星月劍派絕佳的屏障。
星月劍派祖師爺是北宮亘業的先祖北宮瀅月，他來自衛國貴族，但因天性淡泊，不喜任官，百餘年前棄了身分舉家隱居於華山。北宮瀅月在一次上山時遇到了失傳已久的光影劍傳人光遠星。光遠星劍術高明與內功精湛，北宮瀅月擅長星象算學，兩人一拍即合，相見恨晚，在華山落雁峰頂切磋起各自所長。北宮瀅月天資穎悟，光遠星也不藏私，最後兩人在光影劍的基礎上研究出一套從所未見的星月劍法，並鑽研出能增強內力的天象功。
光遠星過世之後，北宮瀅月不願兩人的心血付諸東流，便把星月劍法與天象功及星象算學都傳給自家子女，所幸北宮家的孩子資質佳，十成中學了有九成九。其後便是子女再傳子女，漸漸的也就自成一派，到了北宮亘業的父親時，因為天資更勝以往，甚至把一些歷代遺失的心法都給補齊了。
令人擔憂的是近年來北宮一族人丁不豐，星月劍派已有滅絕危機，傳至北宮亘業這一代更只有姊姊北宮萱萱跟他兩個人。
北宮亘業從小沒有離開過華山，年逾十八姻緣未浮，眼看一脈單傳的北宮家香火就要出問題了，他的母親北宮夫人商竹菁終於下了最後通牒，命令北宮亘業下山闖蕩，沒有娶到親不准回山。
這一來可麻煩大了，北宮亘業從沒有與姐姐、母親之外的女子相處的經驗，要如何娶親回去？實在令人頭疼。可母親都這麼說了，不得已，北宮亘業只好離開華山，開始了他周遊各國的日子。他每天在城裡晃蕩，期待姻緣會不會從天而降。
這一天來到咸陽城，無意間因打抱不平一事遇上了匡岳，還對他提出邀約。雖然這居停之所是秦國王宮，聽起來似乎不是那麼容易，但他還是給自己占了一回。北宮亘業閉目思索不是苦惱，那是他的父親在星象算學基礎上自創的，稱為心占的能力，能在極短的時間預知吉凶。
心占結果是個吉，他便答應了匡岳。其實他還想著，王宮裡人多，理應能有更多機會遇到人，尤其是女人，想娶親回家就不是那麼難了……
沒想歲月匆匆，北宮亘業到秦宮已經七年了，王宮裡女人多是沒錯，但宮裡規矩嚴謹，北宮亘業根本沒機會接近那些女子，反倒因為身在宮中而失去了更多認識女子的機會，何時才能找到婚配對象回家覆命？他自己也不清楚。
小扶蘇與北宮倒是相當投緣，扶蘇天資聰穎，悟性頗高，跟著北宮學習了幾年，劍術武藝已有小成。
對於扶蘇而言，北宮亦師亦友，他會給他講些外面的世界，繁華的市集是什麼模樣？酒樓飯館又是多麼熱鬧？人們的生活是怎樣的一番景象？總能讓扶蘇嚮往不已。這兩年扶蘇愈長大愈穩重了，北宮一方面覺得他不再是小孩子，一方面經不起他一再的請求，倒是偷偷帶著他出宮了幾次。
秦宮是什麼地方，太子離宮這麼大事任憑北宮亘業武藝再高強也瞞不住，他們前腳離開秦王政馬上就知道了。說起來，秦王政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他太忙碌，但他無疑是個高瞻遠矚的帝王，扶蘇是儲備的國君，他出宮去能有機會聽取百姓的聲音，認識百姓的生活，這一點秦王政是肯定的，若非他的默許，光是誘拐太子扶蘇離宮外出，北宮亘業十個頭都不夠砍。
……………..
公元前225年，
秦將王賁率六十萬大軍出函谷關，欲直取魏國。
扶蘇跟北宮亘業一如往常一身勁裝，這次還多了公子高及隨從，主僕六人一起出宮。
「師父，父王南征北戰十數載，可扶蘇從未見過真正的戰場。父王既允我隨師父出宮，又逢王將軍率軍出戰，扶蘇怎能錯過？韓、趙二國已向我大秦俯首稱臣，此次我大秦主力伐魏，我軍有常勝將軍王翦之子王賁，必也能勢如破竹直搗魏都大梁。趁此機會，扶蘇想前去觀戰，不知師父意下如何！」
「殿下，函谷關外危機四伏，以您千金之軀實不宜親往。亘業雖未曾參軍作戰，卻見識過戰場。兩軍廝殺，士兵死傷難免，輕者缺手斷足，重者血流成河，氣味難聞情狀可怕，殿下身分尊貴，恐怕……」
「不，有朝一日扶蘇也需領兵上陣，行軍布陣本無必勝之理，怎能心生畏懼？高兒雖年輕於我，卻也武勇過人，你可害怕？」
「大哥不怕，高兒也不怕。高兒仰慕王將軍風采，願一同前往。」
公子高年十三，人小志氣高，天不怕地不怕，也是大將之才。
「那好，既然兩位公子做如是想，亘業這便從命。惟戰地非比尋常，凶險異常，咱們千萬別分散了。」
「謹遵師父吩咐。」
「走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