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有扶蘇】(5)滎陽

2016121600:11




第二章   【山有扶蘇】  (5)滎陽
 
    原來在公元前230年,秦王政親政七年後決心併吞六國。
    驃悍的秦國鐵騎一波波開往關東,秦王政馬不停蹄地貫徹遠交近攻的腳步。王翦、蒙騖從大將到老將,王賁、蒙恬從小將到大將,曠古的戰事持續進行。鄰近的韓與趙相繼被殲滅,昔日三晉只餘魏國尚苟延殘喘,失去鄰近的屏障,魏國已不足懼,秦王政此番發兵無須任何猶豫,勝券在握。
 
扶蘇與北宮亘業等人快馬加鞭,很快便抵達函谷關。
函谷關是秦國最東邊的門戶,關外便是楚國地界。幾個人站上城牆,只見沙地馬蹄斑斑,輪痕交織,刻畫的正是秦軍的壯盛威風的軍容。
   
按理說他們騎馬速度快,按照時間算應該能在函谷關處追上王賁的。
   
「六十萬大軍可不是少數,移動竟能如此快速?」扶蘇不禁讚嘆。
   
北宮亘業搖搖頭,他同樣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對隨從交代一聲,「卞奇!去問問。」
   
「領命。」卞奇轉身飛奔下城樓。
 
不多久卞奇回來了。依據守關將領回報,王賁所率大軍確實已經出函谷關了,但王賁並未依照計畫北上攻魏,而是以楚王負芻背棄獻地的承諾,偷襲秦國南郡為由,出奇不意的突襲楚國北方。
   
楚王負芻接到秦軍大舉伐魏的密報,心裡琢磨,秦軍主力已去,秦王政勢必無暇對付楚國,不如趁機休養生息,修築邊防。怎麼也沒想到王賁不按牌理出牌,楚國上下一時反應不及,人人怯戰,十幾個郡就這樣落如秦軍之手。
   
話說那一天天未亮,楚王負芻尚沉醉溫柔鄉之際,慌亂的內侍卻在芙蓉帳外連環報個不停,「什麼什麼城失陷了,什麼什麼郡也給王賁占據了……」
   
一連串消息驚得負芻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就滾下鴛鴦床帳,胡亂的套了鞋,王冠也沒能戴正就上了朝。可上朝了又如何,面對秦軍的虎狼之師,一殿君臣只能相對無言,各個臉如土色,不知所措。楚國足以抗秦的大將唯有項燕,可項燕此刻也在壽春,況且因強秦在西側,楚國重軍皆佈於西防,北邊駐軍一向薄弱,一般只有幾位參將。王賁擅長速戰,靈詭異常,即使項燕已經快馬加鞭趕往前線,恐怕也是遲了。若是王賁一路南下,楚國怕是亡國在即,負芻急得鬚髮皆白,卻忽又聽到守軍來報,王賁大軍已經移師北上,並無南侵意圖。
   
「不知這王賁又耍什麼詭計?」負芻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他可不信王賁會放掉大好機會,只好命人再探。訊息很快傳回來,王賁只留下部分人馬駐守奪來的楚郡,主力確實已經北上。
   
「王賁賣的什麼藥?這就走了?」楚王雖說鬆了口氣,卻也不敢大意。失了那麼多個郡已經夠窩囊的,更窩囊的是王賁如此托大,楚國卻仍無力奪回失地!一口怨氣只好出在了自己人身上。幾個倒楣的楚國官員因此都給下了大獄了。
 
聽卞奇說起王賁將軍先攻楚國,扶蘇頗覺奇怪。
  
「殿下,這是王將軍深謀遠慮。當秦軍主力北進攻魏時,南方駐防必定不足,楚王負芻個性反覆,很可能趁機搗亂。王將軍正是想到了這一點,遂先下手為強攻其不備,打下他楚國北方的幾座城池鞏固南防。楚國新敗,人心惶惶,一時便無暇作亂。南方的後顧之憂一除,北伐魏國便更有勝算。」卞奇道。
   
「原來如此,王將軍雖然年輕,思慮卻如此周詳,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大將,虎父無犬子。」扶蘇敬佩不已,對於他的陣前風采更加好奇了。「師父,不如咱們這會兒便往大梁城走一趟。」
   
「這……」北宮宣業面有難色。
   
「師父,扶蘇不願只是紙上談兵。兵書再精妙仍只是兵書,作戰講求臨機應變,王將軍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單看他能考慮到楚國的威脅,奪其城池令其不敢妄動便可知,扶蘇若能親睹必然受益良多。」
   
扶蘇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北宮亘業無從反駁,只好說道,「殿下所言甚是,亘業對王將軍也是佩服有加,不如……」
   
卞奇果斷打斷北宮亘業的話,「殿下,大軍此刻應已迫近大梁城下,殿下千金之軀卻要深入敵境,這……恐怕不妥。」
   
「無妨,有你們幾位在,扶蘇小心些也就是了。常聽聞魏國大梁居於睢水潁水鴻溝三川的交匯之地,護城河十分遼闊,五座城門皆備吊橋,地形易守難攻,不知王將軍有何攻城妙計?」
   
「殿下,王將軍有何妙計得到了大梁才能得知,可從此處至大梁需時數日,眼下咱們只能騎馬,馬背顛簸,短時間還罷了,久了可實在折騰!殿下您這養尊處優的身子骨怕是不夠結實,一會兒可會給顛散了骨頭的呢!」青璃說罷,摸摸屁股,臉上表情就是一副很痛的模樣。
   
扶蘇一聽,臉都黑了,「說的是哪兒話,扶蘇哪能如此脆弱?倒是高兒,長途跋涉太過辛苦,不如讓望山領著高兒先回宮去吧!」
 
公子高年小志氣高,向來又愛看熱鬧,聽聞扶蘇竟然不讓他跟,哀求道,「王兄,師父,別趕高兒回去,高兒行的,不就是騎馬嘛!有什麼難!」
   
「不成,你還是趕緊回宮去吧!這可是打仗呢!鬧出事來不是玩的。高兒你記著,千萬跟我母親說我去了大梁,她會嚇去半條命的。就說我跟師父出了趟城,待在城外有點兒事,過幾天便回去了。」
   
姬蓼要是知道他去了大梁,肯定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穩。
   
「王兄……可是我……我想去……」公子高已經快哭出來了。他也想去見識戰場的嘛!他也不怕騎馬的啊!他也只比扶蘇小兩歲的呀!怎麼扶蘇能去他就不能去呢?
   
「望山領命。公子,咱們這就回去吧!」不顧公子高一臉的失望,望山直接回答。前往戰地凶險萬分,公子高年紀尚輕,劍術底子也沒扶蘇深,讓他到大梁城去萬一發生什麼事,他望山十條命也不夠抵,他可還沒活膩呢!
 
「高兒回宮去吧!望山照顧好高兒。」扶蘇端出太子的架子,語氣清冷不容否認。
   
「是,殿下。公子,走吧!」望山拉著公子高便往城牆下走。
   
公子高哭喪著一張臉,可一抬頭見到他此刻的眼神,心知無望,只好默默的跟上望山的腳步。
 
「師父,咱們這就啟程嗎?」扶蘇說。

卞奇與青璃互望,扶蘇這是鐵了心要去大梁了。秦魏交戰,秦國太子此刻前往,要是有個萬一,這仗還打是不打?再說,扶蘇自小未曾遠行,此去大梁數日路程,路上必然辛苦,連夜裡是否能住店都是疑問,扶蘇哪耐得住折騰?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麻煩就大了。
   
青璃雖然愛熱鬧,可這還真不是看看熱鬧的事,他越想越覺得不妥,才要說話,卞奇卻先說了,「殿下,您身為秦國太子,貿然前往大梁實在不妥。一不小心給認了出來那可糟糕。大王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同意的。」
   
「說得也是。」北宮亘業同意卞奇的說法。
   
「父王特許我跟師父出宮,他必不會輕易怪罪。況且有你們幾位在,有人想走得近怕也不甚容易,都小心些便是。至於被人認出來,那倒不用擔心。扶蘇即使走在咸陽城街道上也不見得就會被識破,魏人如何能識得我?」
   
扶蘇年輕人心性,在他想來,身邊幾位都是能人,絕不至於有什麼危險。

不待卞奇說話,北宮亘業便說,「殿下說得是,有我們在,料也無人能靠近殿下。一會兒卞奇先去弄幾套魏人服飾咱們都換過也就是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卞奇遵命。」卞奇只遲疑了一下便領命稱是。
    
青璃看了看卞奇,訝異卞奇竟然就這樣妥協了。他知道卞奇做事穩重,考慮周到,北宮亘業這人空有好身手,思想卻太過單純,因此一般只要卞奇如果覺得不妥,北宮亘業多半會聽他的。如今他既然認為到大梁不妥,怎麼這樣輕易就投降了?
   
卞奇看見青璃投來疑惑的眼神卻只是微微一笑。青璃這小子畢竟還太年輕,性子躁,觀察也不夠精細,都跟著扶蘇幾年了也沒搞懂他這主子的性子。這個太子殿下雖然看起來溫潤謙和,似乎脾氣甚好,但對於某些事的堅持卻非常人所能及,一旦他想做什麼,還真是擋不住的。也罷,就憑自己跟青璃,加上北宮師父,真想保護好扶蘇公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多一些小心便是。
 
待卞奇備好了幾套布衣,大家換過了,主僕四騎浩浩蕩蕩上路。馬兒放蹄馳騁,直往那魏都大梁而去。
 

【滎陽】
 
風塵僕僕來到滎陽已是數日後,四人一路奔波,甚至錯過了宿頭,好容易才終於到了滎陽。
 
「公子,鄭州已近,出了鄭州關便是魏國地界,到大梁就只剩一天路程了。卞奇以為,我們是不是就在滎陽過一晚,明早再前往鄭州出關吧!」為了避免麻煩,這時不能稱扶蘇殿下了。
 
「也好。」
四人在滎陽城邊不甚起眼的隆陞客店落了腳。
 
「天色尚早,師父,咱們到市街上看看去。」

「公子,北宮師父,請恕卞奇多嘴,一會兒到了市街上請務必小心,非必要都別開口。咱們的口音與此地大不相同,很容易引起注意。此地乃國境邊關,秦魏兩國人民互有貿易往來,魏人在此出沒者不在少數。再者,這兒原是韓國地界,韓國歸秦不過數載,韓人怨秦者不在少數。稍有不慎讓人識破咱們來自咸陽,新仇加上舊恨,那可大大不妙。據聞韓國仍有一批死士終日對於亡國一事憤憤不平,萬一……」卞奇忍不住提醒。
   
「說得是!亡國遺民,行事多半出乎常理,此事確不可不慎。」北宮亘業道。
 
「話雖這麼說,可都來了還怕什麼呢!此刻尚早,總不會要殿……公子一直窩在這裡吧!那會悶死人的。沒事別說話,大不了裝啞吧得了。」青璃說。
 
「嗯!就是隨意走走。」扶蘇說。
 
滎陽距離魏國大梁並不遠,但王賁從南方直接北上,大軍未經此地,因此倒不覺有戰爭氛圍。街道上人潮頗多,生意活絡,但人們行色匆匆,甚少交談,令人感受到一股漠然。

幾人走得累了,便在鬧區的一家客店食堂裡坐了下來。

比起咸陽,滎陽就算個小地方而已,客店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四人就著幾盤點心,喝著酒,靜靜的看著人來人往。
 
黃昏將至,店裡的桌子一張張漸漸的都坐上了人,食堂的夥計一時間忙得團團轉,臉上卻是笑呵呵的。過不多時,本來鬧哄哄的客店忽然靜了下來,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門口,不知何時竟然站了個一身風霜,蒙著面的黑衣女子。那女子從身形看來年紀應該不大,露出有些疲憊的雙眼逡視著客店,一邊走進客店。食堂裡已滿滿的人,並無餘位,女子似乎有些不安。跟在她身後還有二男一女,也是一色黑衣勁裝。
   
那女孩個頭稍高,也蒙著面,從身形看不過是個少女,另外兩個男孩更小!兩個小臉蛋兒倒長得都頗俊,只是雙頰凹陷,眼神無光,看起來相當疲累,像是趕了很多路似的。
 
食堂裡的人忽然又開始竊竊私語,猜測著他們的來歷。一個年輕姑娘、二個更小的男孩,加上一個成年女子,不知道他們要往哪兒去,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事了。
   
扶蘇等人也打量著他們,這兒是秦國,要是這些人需要幫助他們卻不能視而不見。
   
須臾,那女子開口道,「店家,咱們趕了不少路,孩子們都餓了,不知可否設法給挪個桌子?」
   
這女子說話帶著南方口音,一出聲便引起許多人的注意,扶蘇等人也互看了一眼。
   
「這……,實在很不好意思,這位姑娘還是娘子的,小店真的沒位置了,您看看是不是換家店呢!隔壁景泰樓黃魚燒得好……」
   
不待伙計說完,那女子打斷了他,「喏!這樣可以了吧!」她掏出了一錠銀子擺在櫃檯,這銀子少說也值三桌大菜了。
   
「姑娘,這不是銀子的問題啊!小的真的是無能為力了,這幾天城裡的人不知怎的多上了幾倍,小店的的確確是負荷不起了,姑娘再找找別處吧!」店伙計見著這麼大一錠銀子,只改了口稱她姑娘,可眼看到手的銀子卻仍得把它往外送,心裡實在萬分扼腕。
 
那女子看了看身邊兩個男孩,他們實在無力再走了,玉手探入懷裡,估計是想再多放一錠銀子,身旁的女孩卻道,
「莞姨,算了吧!不要為難他了,我們再去別處找找吧!」
   
「大小姐,可是……」那宛姨似乎還不肯放棄,看著兩個小孩,沒有想往外走的意思。
   
扶蘇見狀,不假思索便站起身來,其餘三人也隨著站起身來。他們四人這一起身,立刻引來了食堂裡許多的目光,大家這時才發現身邊居然有這麼幾個陌生的臉孔。這四人雖一般布衣粗服,可氣質卻非常不一般,大家正思索著這些人哪兒來的,卻聽扶蘇說道,「對不起,姑娘,我們這位置讓給你們吧!」
   
扶蘇雖只說了一句話,可特殊的口音卻引來注目……在座眾人俱是一愣,有幾個人臉上眼角甚至不自覺得抽動了一下……
 
「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領了,如此,便對不住了。少爺,小姐,來,坐這兒吧!」那名叫莞姨的女子也不多謙讓,招呼孩子們坐了下來。
 
「多謝!」那年輕姑娘十分感激扶蘇等人,當她見到扶蘇的臉,清澈的雙眼裡有種困惑一閃而過,雖隨即收斂,但扶蘇等人卻已經看到了。卞奇心細,心知身處危境不宜多生事端,給眾人使了眼色,迅速結了帳。一走出客店,北宮亘業卻定定的站著在門口,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般的模樣。扶蘇一怔,師父這是做什麼?
 
……待續……